“江苏版”神话，地理与生存环境的产物

　　 江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地区。然而，长期以来人们只能从文献上找到夏朝初年“禹袒入裸国”以及商朝末年太仲、仲雍到梅里(今天的无锡梅村)建立昊国的记载，其他则茫然无知。
　　直到本世纪，考古学家才为我们提供了许多远古资料。考古学家发现，在人类出现之前，江苏境内就有古猿类栖息。在泗洪县境内，曾发现距今约1200万年的古猿类牙齿化石。
　　大约距今50万年前，猿人就在长江流域下游生活、劳动。大约从四五万年前开始，现代人的前驱——新人的足迹，便踏及江苏的许多地方，丹徒县白龙岗山莲花洞发现新人臼齿即是证明。
　　江苏的先祖走过蒙昧、野蛮阶段进入文明社会，其历程依靠着神话这一形式被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乍一看，江苏的神话和民间普遍流传的神话十分相似，实际上则是打上了本地区的印记，是江苏地理与生存环境的产物。
　　任何神活都不可避免地要对天、地、日、月的形成，春、夏、秋、冬的交替运行，人类的产生等自然与社会现象作出自己的解释。在我们汉民族的神话中，这类神话相当完备，它们对当时先民们的种种困惑作了系统的解释。产生并流传于江苏的神话，也偏重于这方面内容。关于大地的形成，《绿鸭淘沙造大地》云：
　　洪荒之时，白浪淘淘，天地相接，上下不分，有绿鸭大仙，潜水淘泥沙，泥浆洒落处即是平原，石子落处则成山陵。未撒处，仍为大海。之后，天地分离。
　　此神话，不存于文献之中，与《艺文类聚》卷一《三五历纪》中的盘古造天地神话，也有明显的不同。江苏流传这一神话，无疑是一“土产”，对天地产生的这种解释也有其必然性。远古时的江苏属水乡泽国，境内有长江、淮河、黄河等水系，又有震泽(太湖)、洪泽湖等水泊，田野、山地小于江河湖泊的面积，春夏之交，洪水泛滥，未淹处极少。再是江苏东临大海，先民虽不能如今人这样认识海洋的广阔，但能从直觉上感知到海洋浩瀚无垠，陆地只不过是海中之洲。由此，他们得出结论，人类居住的陆地是后来形成的，原先到处是汪洋大海，陆地是仙人从海洋中淘出来的泥浆与石子。
　　在多水的居住环境中构思出来的神话，不仅开天辟地有“水的印记”，补天神话亦受到此地理环境的影响。流传于许多地区的女娲补天神话，为《淮南子·览冥训》所记载，我们虽不知道此神话源自何处，但从“炼五色石以补苍天”之句可以断定，此地为多石之山地，而非平原或水乡。江苏也有补天之神话，却云：
　　天之东南、西北处各有窟窿一，女蜗取冰补西北之天，又以头巾补东南之天。因冰冷，故西北寒。头巾温，则东南暖。
　　冰者，水之凝固体。江苏在寒冬之时，到处冰封，其先民感受过的寒冷之物，莫过于冰，故而认为，女蜗补西北天之物定为寒冰，不然，西北风何以如此刺骨？神话中的女蜗，除了有补天之功外，还有造人之绩，《太平御览》卷七八引《风俗通》云：“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缇于泥中，举以为人。”可是，在江苏的造人神话中，却有另一种说法，《缸固庄的来历》云：
　　开天辟地后，洪水泛滥，人畜皆亡，独剩姐弟二人。弟为传代计，求婚于姐，姐拒，弟强求之。姐曰：“与汝围缸而逐，及，则嫁。”弟逐姐，不及，有乌龟献计曰：“返逐。”弟转身，与姐相撞，后婚之，传子孙于后世。
　　此说法与世界上许多民族人之来源神话相似，亦符合先民“血缘群婚”的事实，其内核比起抟土造人神话更具理性，产生时间早于抟土神话，亦有可能。
　   在普遍流行的神话中，有一些神话本源于江苏。如，晋干宝《搜神记》卷三中的盘瓠神话。盘瓠为犬，助辛氏杀敌酋，分封于会稽郡，与所赐美女生养子孙。会稽郡是指吴地，今天的苏州仍流传着这类神话。流传于太仓县的《斩掉尾巴》开头即云：“我泥人的老祖宗起初全是有尾巴的，坐下时就把尾巴塞在小板凳的洞洞里。”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开天辟地、补天、造人等虽是普遍流行的神话，但江苏关于这方面题材的神话却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其不同处主要由赖以生存的地理环境所决定。至于江苏独有的神话，更是其生存环境的产物。因此，可以说，江苏神话大多具有地域性特色。

　　口头“历史”，记录着江苏的历史与变迁

　　江苏的民间故事，从数量上来说，传说占首要位置。传说与神话不同，其主人公是人而不是神，一般依托真实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或地方风物而进行构造,是流传在人民口头上的“历史”。因而，这种款式的民间故事更多地反映了江苏的历史面貌与变迁过程。
　　传说又分为人物传说、史事传说、地方传说、动植物传说等，下面一一解读。
　　【人物传说】 江苏因经济富饶、文化发达，从先秦至今，涌现出无数仁人志士、豪杰英雄以及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此外，还有许多著名人物虽不是江苏籍，但长期生活在江苏，其贡献不仅有益于江苏，而且功在国家。人们尊敬、纪念他们，用活的语言为他们建立了一座座丰碑。如《为民请命不惜命》云：
　　范仲淹令兴化时，旱、蝗之灾相接，民饥甚。淹奏报皇上，请求开仓赈民。不听，又晋京面奏。仍不准。淹曰：“百姓乃立国之本，不为民众，君臣岂不尸位素餐？”皇上怒，淹无惶怖之色，再拜再奏，连叩首数十次，额青渗血。皇上为之感动，令开仓。
　   很明显，此传说给天下为官者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为了百姓之利益，置一己之生命而不顾。
　　历史上有许多人物虽然名垂干古，但就其个人来说，并非是成功者，而是悲剧性人物。然而，普通百姓并不以成功与否论英雄，而是对他们身上闪光的品质同样予以歌颂，《霸王庙》即是这样：
　   霸王自刎后，欲将头颅甩至沛县，以怒视刘邦之家乡，因用力过猛，甩至齐地。首飞后，丈二尸身仍巍然屹立。
　   死而不屈的精神！听此传说的人受此精神熏陶，自然会平添不少勇气与胆量，在抗敌斗争中无畏地进行不折不挠的拼搏。
　  【史事传说】 江苏大地上曾发生过许许多多重大的历史事件，吴越争霸，刘项起义，孙吴割据，侯景乱梁，牛首山、黄天荡败金，抗英斗争，太平天国革命，等等。这些历史事件几乎都有民间传说予以演述，而以太平天国起义与抗英斗争传说最为丰富动人。如《一块银元》云：
　　太平军兴盛时，宜兴一老妪孤零无助，常常断炊。一日，捡出破烂之物换钱购米，收旧货小贩以一假银元购之。米店识破，拒售。妪泣。值太平军行军过此店，一卒前询之，将己一真银元换予老妪。卒后遇敌，枪撅胸不死，袋中假银元挡之也。
　　抗英斗争传说由1842年6月英军舰艇侵略镇江一事生发而来。英军虽然坚船炮利，但遭到了镇江军民的顽强抵抗。传说《血战焦山》绘声绘色地再现了当时军人抗英的一幕，而传说《困英国兵舰》则生动展示了民众抗英的智慧故事：
　　英舰入镇江时，耀武扬威，不可一世。镇江百姓见状，扼腕裂眦，怒火中烧。一日，有农船千只，装载稻草，至上游卸下，稻草顺流而下，缠死舰下之螺旋桨，刹时，舰若笼中之兽，动弹不得。入夜，英兵又见无数清兵浮水而来，惊恐万状，纷纷开枪射击。然清兵似有刀枪不入之功，鲜有毙沉者。弹尽时，天方亮，俯看水中人，皆瓦罐也。日出，无数壮丁持锄头、钉耙，划舟而来，围七日，英兵皆饿毙。
　　抗英斗争传说闪耀着爱国主义光辉，显示了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斗争精神，在列强欲瓜分我河山的近代，曾起过激扬民众爱国热情与斗争勇气的作用。
　　【地方传说】 所谓地方传说，是民间用故事对本地山水名胜、地名物名进行的解释。江苏地处东南，水秀山美，物产富饶，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江苏人自豪之余，编造出许多传说解释它们的由来，目的是将无生命的东西人格化、神圣化，以增进人们对这些自然景观与物产的注意乃至崇敬，它们也因之有了“历史”。如江阴市古塘镇一庵内有相思树两株，秋季盛结红豆，在当地就有《古塘相思树》的传说：
　　相传，梁昭明太子寄居香山寺苦读，一日散步，见一尼，粉颈亮眸，心为之动，上前搭话，尼羞，逃回庵中，太子跟踪而至。尼见太子心诚面善，稍懈戒心，晤谈数时，竟以为知音。太子劝尼还俗，拒之，然尼又苦恼万分。于是，为断尘缘，远走他方。隔日，太子又至，然斯人已去，庵内鸟愁树默。太子取红豆两颗，种于庵内，春去秋来，红豆树冠盖如帷，结子无数。
　　江苏物产丰富，各种地方风味食物亦较多，如镇江的肴肉，南京的板鸭，高邮的董糖，沛县的狗肉，金坛的封缸酒，泗洋的洋河酒，苏州的定胜糕等。这些地方风味食品大都有传说，如镇江肴肉，就有以下传说：
　　酒海街有夫妇俩，当垆卖酒。一日，夫误将硝粉作盐，以腌猪爪，数日后，方知是硝。惜而不弃，文火煨煮，无几，香味飘溢。诱人垂涎。一老者至店饮茶，欲购之，妇人急曰：此为硝肉，不可作菜。老者坚购之，无奈，售与老者。老者食后，赞不绝口。店家讶而食之，方信为美物。之后，以硝腌肉，伴以五香、八角、大盐，市井以此搭茶，呼为“肴肉”。并云“肴肉不当菜。”
　  如此传说，无疑给肴肉增添了“文化色彩”，必欲尝之而后快。

　　民间故事，在人与事的评判中彰显道德准则

　　狭义性质的民间故事有着浓郁的文学意味，也最为人们喜闻乐道。江苏有不少民间故事脍炙人口，并具有以下特色。
　　一、比较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它们大多直视人生，故事中的主人公，是真真实实的人，或忠君爱民，或窃权篡国；或侠义心肠，或阴险狡诈，或城府深邃，或质朴豪爽。其身份有君主、大臣、贩夫、走卒、和尚、道士、游子，一如社会。
　　在所反映的社会生活中，又以反映阶级斗争为最多。阶级斗争的故事，反映的主要是地主与农民两个阶级。中国是农业社会，主要矛盾是地主与农民的矛盾，而矛盾之最尖锐者又是地主与无地之雇农的矛盾。剥削阶级的本性使得地主们性格贪婪、狠毒，为了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哪里有剥削、有压迫，那里就有反抗。昆山市的《阿天宝抗租》，即为农民阿天宝勇敢地与地主斗争最后取得胜利的故事。
　 《王家的秤大》则是无情嘲弄地主吝啬的故事：
　　一地主吝啬成性。遇一童玩铜板，铜板滚至脚下，速送入口中。童索之，则吞入腹中。无几，腹痛而死。死前，急召三子，询以后事之安排。长子曰：“父亲一生辛苦，当觅佳地以安棺椁，使父优游于冥界。”父唾其面，批其颊，詈为败家子。次子曰：“以芦席卷而埋之。”父亦骂之。第三子会其意，曰：“剥其皮售与乐器店蒙鼓，骨与发售与废品店，肉则腌熏之然后售。”父颔首应允，然仍不断气，半响，弱声断续问肉售与何店，答王家店，手缓缓摇之，尽力吐声曰“王家秤大，可李家。”说后方咽气。
　　这个吝啬故事无疑采用了夸张的手法，但所表现的地主老财吝啬的本质是符合真实生活的。
　　二、从对人与事的批判与歌颂中体现道德准则。故事大都寓有道德的主题。众所周知，任何社会，要使秩序井然，人们相互关心，共同促进人类物质与精神文明进步，仅靠法律与统治阶级的政令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道德发挥作用，因其符合社会群体的根本利益，一旦被人们接受，即能化成自觉行动，从而形成一种巨大的维持社会安定、推动社会进步的力量。
　　这些道德准则由谁来灌输给普通百姓呢？重要媒介之一就是民间故事。民间故事所表述的道德内容是方方面面的，将故事中的道德准则都抽绎出来，可汇集成一部道德准则大典。因故事不是枯燥的说教，而富有形象性，又大多以因果报应作结构，故具有感染人心的力量，《火烧老毡帽》的故事即是一例：
　　有弟兄俩。弟喜助人，乐于调解邻里是非。兄劝曰：“古语曰：‘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惹事则生非，切记切记。”兄吸烟，风吹火星至毡帽上，帽燃及发，兄方觉，责弟见而不告。弟曰：“吾方听谕‘莫管他人瓦上霜’，行之矣。”
　　三、传奇性与幽默性。追求内容的传奇色彩是中华民族的文学审美趣味，所谓“无奇不传”。传奇性，指故事情节的曲折多变，故事中的人物性格鲜明独特，人物行为超常，而这些又与神话、传说、童话等大不相同。神话、传说、童话等本身就是人们幻想出来的非现实的内容，而故事则源于生活、贴近生活，情节与人物虽不平凡，但远没有达到“神”的地步。江苏的民间故事不少具有传奇性。而幽默，在江苏的民间故事中也不鲜见。如《日字发胖》：
　　一富家子不愿苦学，塾师教“日”字，数时方识，翌日，师令于书中觅出“日”字，富家子遍寻不着，忽见“孔子曰”之“曰”字，喜甚，告师曰：“一夜间，长胖了许多。”
　　这是对富人子弟的嘲讽，更多的幽默故事是对愚鲁、馋嘴、不懂礼貌等的变形夸张。《吃酒糟饼》云：
　　从前一穷汉，无钱沽酒，常食酒糟饼压瘾。人闻其身有酒味，问酒钱从何而来，穷汉以实情答，人讥其穷。妻闻之，羞惭甚，教夫以喝酒告人。翌日，夫告人已喝酒。问“喝多少？”答曰“两个”。人即知为酒糟饼，讥讽如前。妻知之，又教以答词“二两”。第三日，夫又以喝酒事炫人，问“几何”，答：“二两，”又问“酒冷耶热耶？”答：“火烘的。”人大笑而去。
　　幽默性的故事绝不纯粹为了取乐，它们大都寓含着“理”，上述故事就是通过对夸饰者的讽刺，意在宣扬做人要诚实的道理。
　　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有一段爱听故事的年龄（一般是3至12岁），而寓意不同的民间故事是很好的“乡土教材”，对滋润孩子们的心田具有独特作用。
　　江苏有着丰富优秀的民间故事，当努力采集，并鼓励人们用不同方式进行传播，让一代代江苏人从这个特殊的“文化窗口”感知过去，增加精神营养。　  　（根据朱恒夫教授的演讲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