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起源,说法很多。一说为祭龙盛典,一说为驱邪避疫的日子,而最为人熟知的,自然是纪念屈原的节日。这位楚国大夫,因国事之忧而投身汨罗,百姓惧其遗体遭鱼鳖吞噬,遂以米团投水,并划船寻觅,由此衍生出粽子与龙舟之俗。此说虽未必确凿,却深深植根于民心。我想,中国人之所以偏爱此说,大抵因其蕴含一种精神,爱国而不被世人理解,忠诚却遭放逐,终至以身殉道。这种精神,在中国的历史上反复出现,成为一种文化基因。
龙舟竞渡,最能彰显端午之团结精神。十几条汉子同坐一舟,须得动作齐整,方能破浪前行。稍有差池,便成拖累。众人配合得默契无间,鼓声雷动,桨叶齐飞,龙舟如离弦之箭。岸上观众人山人海,欢呼声震耳欲聋。这般景象,令人想起《诗经》中的“同舟共济”,恰似国人团结之写照。中国人的团结,往往不显于平日,而在危难之际迸发出惊人力量。每逢大灾大难,每遇外敌入侵,这种团结不是组织起来的,而是自发而生的,如同龙舟上的水手,不需言语而能同心。
屈原《离骚》有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此积极进取之心,亦是端午精神之一端。屈原虽遭放逐,却不改其救国之初衷。中国人的积极,常表现为一种坚韧不拔的毅力。非轰轰烈烈之革命,而是默默坚守之改良;非一蹴而就之变革,而是锲而不舍之积累。农夫耕作,工匠制器,学子苦读,无不彰显此种精神。
端午时节,江南有佩香囊之俗,内装艾草、菖蒲等物,取其芬芳以避秽气,亦寓扶正祛邪之意。这小小香囊,恰似中国人对生活之态度:明知世间有污浊,仍求自身之洁净;虽处逆境,仍怀向善之心。至于爱国之情,更是端午精神之核心。屈原之爱楚,非因楚之完美,恰因楚之不完美而需变革。爱国非颂扬功德,而是忧国忧民;非盲目自大,而是清醒自强。古人端午射柳、悬艾,皆为祛除不祥;今人过端午,亦当怀祛除国家弊病之志。真正之爱国者,当如屈原,见国家有过则直言进谏,见民生有难则忧心如焚。
端午之修身意义,今人或已不甚明了。古人于此日采药沐浴,谓之“浴兰汤”,意在清洁身心。西汉《大戴礼记》有云:“五月五日,蓄兰为沐浴。”此俗虽已不复存在,然其精神犹可借鉴。修身不在形式之繁复,而在内心之真诚;不在一时之坚持,而在长久之不懈。屈原“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内美乃本性之纯善,修能乃后天之修为。中国人讲修身,从古至今,无非求一“正”字。心正则身正,身正则行正,而后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端午之粽子,以线绳捆扎得方方正正,或许亦暗含此意。
志存高远,是端午精神的又一维度。屈原虽沉江而亡,其志却在“存君兴国”。中国人之理想主义,常与现实交织在一起。一方面非常务实,讲究“衣食足而知荣辱”;另一方面又非常超脱,向往“大同世界”。这种矛盾统一,在端午习俗中亦有体现。既务实如准备节日食品,又务虚如纪念古代贤人。理想如龙舟之高耸,现实如江水之浩渺;无舟不能渡水,无水不能行舟。今人纪念端午,当知理想需植根于现实土壤,现实需仰望理想之光芒。
端午精神从未过时。团结协作、积极进取、爱国忧民、修身立德、志存高远,这些品质在任何时代都是不可或缺的。社会愈是浮躁,愈需定力以守;价值愈是多元,愈需坚守以恒。端午不应只是对古人之缅怀,更应是对今人之砥砺。蓦然回首,那忧国忧民之情怀,穿越两千余年之时光,依然鲜活如初。
端午的精神,归根结底,即中国之魂。 (张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