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寄情
2024-12-20 17:53   浏览人次:

  煤油灯是我们这一代乡村出生人的一抹青春记忆,甜美回忆,深情追忆。那时,每当夜幕降临,在老家镇上,各户人家就忙着收摊关铺,上门插闩,开始点灯,街面上人流渐而退去,人行继而减少,喧闹的街道一下子变得宁静下来。昌大商店是镇上休市最晚的店铺,这会儿,仍有零星顾客光顾,他们都是街坊,不为别的,只为打煤油而来,白天家里忙于做生意,抽不出身子,挤不出时间,只得赶在商店天晚关门前来购买,而店家则对他们表示理解,不厌其烦,耐心等候,直到他们购买完毕,方才关店休市。此时,从各户人家的门缝里,透出点灯的光亮,串出加灯的煤油味,表明到了上灯时分,镇上人家的晚间生活就此开始。我少时的晚间生活都是在煤油灯下度过的,煤油灯陪伴我读书,抚助我成长,我对煤油灯情有独钟,煤油灯与我甜蜜派对,煤油灯是我剪不断的乡愁,煤油灯是我抹不去的家念。
  那时,我们这个地域人家使用的煤油灯有三种类型:一种为土制灯,老家人称此灯为“洋油鬼子”,给它冠以洋油鬼子这个绰号,其解读是:称洋油,因这种灯用的燃料是煤油,旧时人们管煤油叫洋油;而叫鬼子,原于这种灯体型矮小,故而叫之。由此可见,这个绰号起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这种灯为土法制作,灯体简单,使用方便,灯体取自废弃小玻璃瓶,其中以废旧墨水瓶居多,村上人将瓶子带到镇上,让敲铁皮的祁师傅配上灯头,就成为灯。灯头材料为薄铁皮,剪成圆形,在圆中间打上微孔,将制成的铁皮管穿于其中,这样灯头就算制成。在灯头孔中穿入棉条,这便是灯蕊。这种土制灯,在那时农村广为流行,由于体小节油,使用成本低,故深受农户青睐。另一种灯,镇上人称它为“罩子灯”,叫罩子灯,系因这种灯灯头上装有罩子,作聚光和防灯烟扩散用,故而得其名。这种灯为商品灯,在镇上百货店可以购到。此灯由灯座、灯头和灯罩三部分组成,其灯型新颖,俊秀端庄,洋气耐看,为镇上人家普遍使用。还有一种叫做“马灯”(沿袭古老称叫),也称“桅灯”,或曰“船灯”。此灯为室外用灯,造型别致,古朴典雅,制作精巧,工艺奇特,堪为精美艺术品。用作马灯,为夜行者引路;用作桅灯,为夜运者导航;用作船灯,为夜捕者引鱼。其灯体两侧装有手把,方便提携和悬挂。该灯功能齐全,既能防风,又可遮雨,夜行时,提于手中,以照行不迷路;夜航时,挂于桅杆,以警示他船,吾船处于夜航状态,请贵船注视吾船航位,保持航距,注意航行安全,切莫靠近行驶,以免发生碰撞;夜捕时,摆放船头,以引来鱼群,诱惑捕捞。我记得,当年镇上木船社经常配货夜运,我家门前的篆河是一条黄金水道,运输繁忙。夜间,河面上往来运输船只络绎不绝,船家编号组队,浩浩荡荡,只见船上桅杆竖起,风帆扯起,桅灯挂起,竞相从河面穿梭而过,此番景象,颇为壮观,令人震撼,至今,我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我还记得,夜间的篆河,河风轻拂,河水荡漾,延绵流淌,河面上渔火点点,闪烁灵动的光亮,为宁静夜晚增以动感,添以意境。临河观赏,充满诗情,富有画意;令人心旷,催人神怡。如此河景,尽显水乡特色,彰显篆河风情,难怪诗人将船灯比作渔灯,喻为渔火,而篆河恰是他们最佳吟哼处。
  我小时候家里使用的是罩子灯,每天傍晚,我散学归来,就看到外公在忙着打理点灯,这是他手头活,心爱事,家里每晚点灯,都由他亲为,这已成为他习惯。灯是夜眼,象征光明,寓意家旺,点好灯,会给家庭带来好运,带给家人全天好心情;罩是灯脸,擦得干净,会长家脸。擦得不净,会失家面。对于擦灯罩,外公有着自己擦法,别人用的是干擦,而他用的是湿擦,相比干擦,湿察省时又干净。所谓湿擦,就是通过口腔向罩内哈入热气,令吸附在罩壁上的油烟雾化,然后行擦。灯罩有上下两个罩口,上口小,下口大,外公用左手捂住灯罩下口,右手托住罩腰,将嘴套入灯罩上口(上口小便于套嘴),用力哈气,受到哈气浸润,罩壁上的烟污由贴状变为浮态,外公顺势开擦,他动作麻利,左手托住罩体,右手三指(指大拇指、中指和无名指)捏住擦纸,伸向罩壁,罩壁上的烟污随着他手指转动,尽数被擦净。罩腰位深,食指和无名指触及不到,只得靠用中指单擦,擦过后的灯罩,透明洁亮。在行擦中,外公用力适度,不使大力,用力过猛,会使灯罩受损,划破手指,导致手伤。剪灯蕊看似简单,其实也讲技法。外公取下灯嘴,捻动灯头齿轮,令灯蕊向上递吐,他取来剪刀,剪去燋蕊,如图省事,对燋蕊不作剪除,则会导致闷灯,发光就会受到影响。剪去燋蕊后,外公将灯蕊上捻,以达到最佳亮度标位。如果上捻过多,灯蕊就会冒烟,形成黑罩。最后点火环节,外公取下灯头,添油装灯,拧紧灯嘴,点蕊套罩,屋子顿时烘明亮堂起来。整个点灯过程,如行云流水,似穿针引线,一气呵成,让我看得赏心悦目,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美不胜收,惊呼奇妙。
  晚上是家人团聚时辰,每到天黑,外公便将罩子灯点亮,端向饭桌,提示到了家里用晚餐时间,家屋顿时热闹起来,家人们不约而同,齐聚饭桌,大家面桌而坐,围桌用餐,母亲将粥盆从锅屋端向住屋,摆上饭桌,用铜勺将粥分装入碗,供家人食用。在罩子灯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大人们边吃边聊日常琐事,我们小人则在旁边洗耳恭听。那时家里人口多,生活条件差,晚餐仅为稀粥加咸菜,但一家人吃得开心。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多以表达对我们关爱和嘱咐,母亲总是嘘寒问暖,问这问那,生怕有什么没说到;外婆则唠叨不已,催促我们早点吃完做作业;父亲和外公在旁边洗耳恭听,他们没多发声,用慈祥的目光凝望我们,他俩要表达的心声,母亲和外婆都已经说了。此时,屋中罩子灯熠熠生辉,跳动的灯花映照着全家人的笑脸,我家的晚间生活,充满祥和,洋溢欢乐。晚饭一结束,母亲就忙着收拾桌子,好让我们做作业,外婆催促我和姐姐,动作要快一些。我们写作业积极性很高,因母亲和我们有约定,作业完成后,她要给我们讲故事,母亲讲的故事很多,其中“王强焐冰”“匡衡凿壁借光”“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这三则故事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启示我们要以故事中的人物为榜样,刻苦学习,用功读书,孝以待亲,善以待人。母亲所讲的故事,多半我已淡忘,唯这三则故事,至今我还记得,对我影响很大,成为我一生行事做人标尺。母亲小时家境一般,没上过学,但她聪明伶俐,勤劳智慧,她讲故事时,边讲边还缝衣衫、纳鞋底、捻棉线,她讲得绘声绘色,我们听得津津有味。这三则故事是她小时听外公讲的,后来我女儿上小学读书,我又将这三则故事讲给我女儿听,这些故事无疑是我家家庭教育好教材,是我家号外版家训,我家将世代相承,不断传讲。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以后,老家和县域其他乡村一样,相继通上电,结束使用煤油灯时代,煤油灯成为过去。但即便如此,我仍心系煤油灯,它已深埋我心。后来我的小家庭从獐沟迁至县城,在搬家时,我向父亲索要家里过去使用的那盏煤油灯,将它带到新居,留作纪念。这盏灯,见证上两代人对我的养育之恩,见证我这代人对子女的冀希所望。如今先亲们早已仙去,每当捧起那盏煤油灯,就勾起我对他们的思念,引发我对少时生活的怀想,我的心犹如老家门前那奔流不息的篆河水,汹涌澎湃,难以平息。哦,煤油灯,它是我人生的曾有,经历的享有;它点亮我的心,照耀我的魂,它是我心灵的依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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