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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坎老街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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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范后安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7551 发布时间:[2024-3-14] |
逢集 20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东坎街虽不大但热闹,买卖公平货真价实,乡风民俗淳朴诚信,生活简单亦美好。 过去临街的人家基本家家都做生意,用我妈妈常说的话,那就是“乡下人以种田吃饭,而我们街上人就是靠生意吃饭”。老街六十年代遵循的是五天一“逢集”,所谓“集”就是约定某天农村人都上街赶“集”,把家里的农产品拿到街上来卖,然后换到钱后再去买他们家里急缺的生活必需品,所以这天街上人最多,买卖生意成交多,这就叫五天一“逢集”。其实做生意的人家个个清楚,这逢节的生意也就在那一天上午最鼎盛。 那个年代自行车都很少,出行主要靠两条腿。逢集这天,四邻八乡农村的大爷大妈们一大早起身,稍作梳洗打扮,然后将早已准备好的米豆油装袋,大柴捆好,有车的装车,无车的担挑或肩扛,鸡蛋盖布挎篮,他们心怀收获喜悦,带着勤劳就能致富的简单愿望出发,左邻右舍三两成群结伴走在田埂小路上,断断续续一拨一拨,近的约要走1小时,远的要走2小时左右才能到达东坎街,到了9点钟左右赶集的人基本到全,那时候西街头绝对是人靠人摊靠摊,你想约4米宽的西街头,一西一北(西坎和坎北)一下子涌进这许多推车的、挑担的、提篮的人,小街怎能容得下,街上不挤不堵那才怪呢,有时候我放学回家明明就几步路,却挤不动挪不出,肚子饿喊爸妈他们也听不见,人多嘈杂声太大。但一会儿工夫,估计也就个把小时后,他们就能很麻利的将自己手中的米面粮油鸡蛋、三瓜两枣一捆柴按时价处理完毕,然后他们就不慌不忙地遍布老街上的供销社、铁匠铺、酱油店、印染坊、南货店,还有各大行,去选购他们的灯油火纸等需要的东西了。 我这里称的各大“行”其实就是行业的意思,它功能和店一样是做买卖,不同的是它不需要店铺柜台。比如说柴(芦苇)行、猪行、粮食行,它只要有一块较大的场地,让买卖人和或柴或猪或粮食的实物摆在面前交易,而中介也只需肩挎一杆大秤,秤砣和秤钩挂在前面衭襟处,秤杆挂在后脊背地方游走市场就可以了。如现场有双方价钱谈妥交易成功的,即可吼一声招招手,喊买卖中介过去给他们称重结算,而中介同时也能从此单中获得一笔“行佣”即现代的中介费。 上午11点前,这时的小街已人声鼎沸,到处都充满了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碰撞声和买卖交易成功的欢笑声。 等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街上开饭店的和卖吃食的人家就忙碌起来了。那赶集人群为喂饱肚皮开始各取所需,你看那条件好富裕些的人就大摇大摆走进饭店坐下来,喊老板来碗米饭外加一盘炒肉丝一碗汤,也有想辣馋的人就要碗肉圆鱼圆加膘(肉皮)的这种一锅下大杂烩来打牙祭,而那节俭点的人就去茶馆,一碗茶一分钱,刚买的烧饼油条或随身带来的炒面开水一泡,坐下吃也挺斯文,那更节约的人却是不慌不忙的拿出洋面口袋,摸出家中带来的干馒头,拣个凉快的屋檐下就地而坐,跟街面人家要一碗水一样把个中饭打发了。 午饭一吃万事休。到了这个点上,各家商店老板忙得才刚刚喘口气上个厕所,小摊贩们则开始收拾摊子数下腰包钞票准备撤退,农村的大爷大妈们也心满意足地带着精心采购的物品、大筐小篓地推着小车回家,但车把上还没忘记用草绳系着两根油条回家哄小孩,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油条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哦。 说书场 六十年代初,老街的下午总是悠闲的。烧饼炉上的炭火已被半封闭,炉上利用余火炖水的铁锅里透过木锅盖还在不时地冒着丝丝的热气,收钱的小账桌上趴着的不知是哪家的大黄猫正在蜷缩着呼呼大睡。而在此不出50米距离的后街,陈大奶家北山墙那块荫凉空地上,说书场上的抑扬顿挫声正在不紧不慢中开场。 一张半旧木椅,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包无名白壳廉价的香烟,紫泥茶壶,竹壳茶瓶,另有一块约六七公分长,二三公分宽,二公分厚的惊堂木。这惊堂木好像是紫檀颜色,被常年的磨摸把玩已油光瓦亮,它可算是说书人的第一行头,书说到关键处拿它一拍,书场响亮,听众提神,气氛味道也就大不相同。再看那说书的秦大爹,年纪六十左右,四方脸浓眉,面色较暗,额头有几道皱褶,眼睛虽大却无光,靠近看才知眼珠泛白且失去光亮,是个盲人老爹。据说这秦大爹早年间家境也算殷实,本人饱读诗书,待人儒雅谦和,账房笔下西街头数头牌,但终因一场眼疾,用光积蓄还失去光明。后来又因那三年特殊时期困难,一家光孙子孙女就有七八张嘴在等饭吃,被逼无奈,只得上街说书来补贴家用。 秦大爹说书自有他特色,每每开场先点根香烟提提神,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不紧不慢地将前天讲的段子最后一情节重复一下再接着开讲。《济公传》《水浒》《说唐》《七侠五义》等等,每个故事都要讲十几天才能结束。有的段子我们有时都能背得上,每当说到神仙驾到,那他就是“霞光万道,瑞气千条,直听踏踏踏一阵凉风,某仙飘然而至……”;说到降妖除害,就讲“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刀起头落”;如再讲到斩美案,东扯西拉能讲两天才能人头落地。描述扬香武三盗九龙杯的那绝技轻功时,只听秦大爹猛地将惊堂木往下一拍,嘴里念念有词,提高声调用那男中音略带点沙哑声说道:“话说扬香武那一身绝顶轻功那还了得,来无影去无踪,穿房越脊行走自如,体轻如燕穿入厅堂,脚勾木樑倒挂金钟一个翻身落地……”只说得全场鸦雀无声,紧张得我们一个个当时是耳朵直竖脖子伸更长,但结果情节却总是千回百转,几番得手成功又几番意外失落,弄得在场人的心总是跟着秦大爹嘴里的情节跌宕起伏,反正是把人一会儿吓得心惊肉跳,手心里好像捏了一大把汗,一会儿又逗得人仰脸哈哈大笑。 书场的长板凳上坐着的都是常客,每天都不少于三四排人,而这些听书的也基本都是当街周围生意人,只要这天不逢集,或者他们上午忙完生意了,那下午必定到场,一个个茶壶捧在手,半闭眼睛半养神的过来听书买乐,悠哉休闲,每天下午2点到5点半,冬天则早点。散场时每人在一个盛饭的碗里自觉丢下一毛钱纸票,这样秦大爹每天至少也能有个2元左右的进项(收入),节假日会更多点。而我们这些凑热闹的小孩和后面站着听书的人都是吃白大不交钱的。当然,我们这些小孩也还是机灵和懂得感激的,每逢看到秦大爹有需要,中途都会抢着替他续个茶或拿个火柴点个烟。 小时候每到夏季或春节期间,我必是秦大瞎爹的忠实听众。什么鲁提辖拳打镇关西,武二郎脚踢蒋门神,杨香武三盗九龙杯,狸猫换太子等等,这些大侠们除暴安良,行侠仗义的故事都是我小时候的最爱,还有侠客们的身怀绝技,夜行八百日行千里,来无影去无踪的情节,把我们惊呼得下巴都合不上,直把我这十来岁的小孩听得如痴如醉节节尾随。 码头 东坎老西街的南头,距离新西饭店不足一百五十米,静静地流淌着一条大河,张家河(又名前河)。它是东坎人家家户户吃用洗刷都离不开的母亲河。20世纪六十年代每逢夏季,上游的通榆河水供给充沛,水清鱼欢,河面上波光粼粼渔船撒网,岸边垂柳婆娑、小鸟欢唱,一派绿色生态自然风光。 绕城的前河是东西向,河面上架有三座桥:新建桥,洋桥,西土桥。我们西街头西土桥是唯一木头桥,到了夏天人们在上面通行,晚上还可拿张席子在它上面纳凉。它的东边有一石码头,宽2米多,岸上到水面大约有二十几个台阶,每级台阶由一块块长条石组成,台阶平面脚踏约30公分、高20公分,表面带有齿锯条纹防滑。由于码头的条石较左右岸边多伸到水里两三个台阶,所以码头上的水更加清澈见底且无泥沙很干净。 码头的作用不可低估,它平时可供捕鱼的和南来北往运货物的商船停泊,也可供居民日常用水和洗刷之用。那时候,常看到码头边,渔船上的人跳板一放,走到岸边随便找几块砖头垒起一个简单锅台,点上柴火,就把那刚捞到的蚬子倒在开水锅里一焯,肉壳分离,汤水浓白,现焯现卖,一份蚬子一碗汤那才叫是一个新鲜呢。再还有刚刚靠码头的小鱼船,跳板一落,玩船渔翁脚一抬搭上岸边,将鱼篓倒提到随手带来的大木盆,顿时那一条条鲫鱼、鲤鱼、大虾个个鲜活乱蹦,随之围上来的是一群专门在此等候的食客,小镇小街就那么大,码头边就是鱼市场。 当时交通不发达,大街上很少看到有汽车,所以那时小孩子上学很安全,没有大人接送的。当然那时也更谈不上货物汽运,我们和外界的联系都是靠码头水运,通过码头将一件件吃穿用物资运进,将本地土特产输出,以保证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所需,码头是那个年代交通不可缺失的地方。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小时候我常尾随妈妈到码头上淘米洗菜漂洗衣服等等,即使后来到了七十年代我们这一辈时,因为没有自来水,我们同样和上辈人一样,吃用挑水到码头,生活离不开码头,码头和我们息息相关。唯一的区别是由于生活节奏的加快,那时的上班族只能待到下班后才能去码头。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妹妹在跳板上漂洗衣服,由于天黑跳板上又开始初结薄冰,移动脚步时差点就滑到河里。“铁打的码头流水的人群”,这样形容码头也不为过。遇到节假日,靠河的前排洗刷位置很吃香,有时还得按先来后到排队,总的说码头上从早到晚人流不断,搬运货物的嘈杂声,捣衣声,欢笑声此起彼伏,响彻码头,渲染了半条河面。 平时码头上相见的淘米洗衣人都是左邻右舍的熟人,如张家大妈、王家奶奶,他们在这里相逢时会互相道个好,难免站一会直直腰扯扯闲,什么李家添了个大胖小子,赵家儿子考了个好大学,陈大爹要过七十大寿,新闻往往也会由此这样发布。 码头是那个年代的交通枢纽,人们交流信息的平台,是劳作后的人们释放宽松自己心理的场所。船号惊晨,渔歌唱晚,清水绿波向前流,母亲河一直在用她那无私的乳汁默默地滋润着西街头这一方水土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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