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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针线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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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德元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7628 发布时间:[2024-1-19] |
在我久远的记忆中,母亲寝室梳柜上的那张针线匾特别耀眼,引人注目。此匾为藤条编织,一尺对径,形状独特,呈六角形,匾花细腻,精致美观,它出自母亲之手,系母亲出嫁前花大工夫精心编织而成。针钱匾设为六角形,六是吉祥数字,寓意家庭顺达。该匾为母亲出嫁时的陪嫁品,母亲对它视之如珍,惜之如宝。陪嫁妆是那时的婚俗,娘家所陪嫁妆为箱柜和针线匾,当时民间有“陪嫁箱和柜,到老不受罪;陪嫁针线匾,不愁柴和米”之说,以表达人们对女子出嫁的由衷祝福,期许她们婚后家庭丰衣足食,幸福美满。箱柜指木箱和梳柜,箱子用于存放衣饰,梳柜两用,柜面用作梳妆台,柜内用于存衣。针钱匾为嫁女婚后家庭生活所必需,陪嫁针钱匾,旨在希冀嫁女婚后领起针线活,担起主妇责。女孩们在十三四岁时,母亲们就教她们学做针线活,操练基本功,在出嫁前针线手艺就已学成。出嫁后她们对做针线驾轻就熟,得心应手,撑起门户,得到婆家认可。我母亲心灵手巧,她从小就学会做针线,熟练掌握做针线的技巧,行针扎实,走线精细,是一名出色的做针线能手。 在母亲的针线匾里,做针线用具琳琅满目,品种多样,功能齐备,成为母亲做针线的好帮手。皮尺(为两米长)用于量体,竹尺(为一市尺长)用于量衣;剪子用于剪裁布料;顶针(为一种铁制指环,纳鞋底时套在手指上)用于顶助纳针穿透鞋底;镊子用于纳鞋底时夹拔滞针;锥子(一种木柄铁杆带尖头的制鞋用具)用于上鞋帮时锥穿引线;刮子(一种木制手片)用于糊“鞋骨”时刮骨;绷子(由竹片屈成的环体,分内绷和外绷,绣布夹在之间)用于绣花。挂在母亲寝室墙上的那幅“花好月圆”绣品,为母亲力作,其构思精巧,针功入微,针脚细腻,花木和月亮绣得惟妙惟肖,灵现逼真,足见母亲绣花功力非同一般。针分四种型号,大号针用于缝被,二号针用于纳鞋底,三号针用于缝衣,四号线用于绣花:另有捻团(团头为木制上粗下细的扁圆柱体,团杆由竹筷改成,团杆上端刻有凹槽,套有芦管,芦管作绕线用)用于捻线。匾中备有纽扣和碎布,作配补缝旧用。匾中还备有多种线料,其中以白线居多,粗的用于缝被,中粗的用于纳鞋底,细的用于缝衣,这些白线均为母亲所捻。小时候的晚上,我常和姐姐围在阁楼桌上煤油灯下写作业,此时,母亲便从梳头桌上端出她的针线匾,来到我们中间,她从匾中取出捻团和棉花,边捻线边陪伴我们写作业。 捻线是个技巧活,技术要领很难掌握,捻前先用双手捻成约五十公分长的棉线,从芦管中间向上绕滚,当绕滚到凹槽处时打上活扣,便可开捻。捻线可以站立捻,也可坐着捻,捻者左手持棉,右手拿着捻团,当团体垂近地面时开始收线,收线时左手向上提拉,右手托住团体,解开凹槽处活扣,将成线绕滚在芦管上。捻线时递棉和捻转动作需协调一致,捻转要保持均速,这样捻出来的线才能粗细一致,结实耐用。若动作不协调,捻转不均速,捻出的线则粗细不一,难看易断。母亲熟练掌握捻线技巧,她捻线放松自如,一手递棉,一手捻线,分棉如吐,团转如梭,似行云流水,始终保持均速。随着团体转动下垂接近地面,母亲开始解扣绕线,一会儿芦管上的线便已盈满,母亲取下满管,换上空管,继续行捻。她动作轻盈连贯,似精灵走动,让人称奇,令人叫妙。这哪是在捻线,分明是在作非物质文化遗产艺术表演,这表演竟如此精湛。母亲目光始终端详着我们,她的眼神里透出万般和蔼慈祥。 那时家庭人口多,负担重,七个子女的穿衣则成为母亲的烦忧事,难解题,令她操碎心。每临换季,母亲就要为我们的着衣焦虑犯愁,要作统筹准备。“大穿新,二穿旧,三穿改,四穿破”是那个年代家庭子女普遍着衣模式,我和姐姐当时已上学读书,母亲力求让我俩穿得像样调适一些,这样好走得出去。虽然我们新衣穿得很少,但母亲总把我们收拾得干净整洁,塑起家庭形象。弟妹们幼小未入学,母亲则依次让他们套搭拾穿兄姐们的衣服,有破损的缝上补丁再穿,嫌大不合身的再改小。换季时母亲白天忙于洗浆烧煮,赶做衣服只能放在晚间进行,熬夜是她的常态。我们晚上睡得早,第二天早上醒来,见到母亲早已把完工的缝衣、改衣和补衣整齐叠放在我们床前,待我们试穿。我们试穿后,母亲逐人打量,见个个合身,觉得很满意,脸上便露出微笑,这微笑是她对自己劳动成果的满足。临近过年,母亲突发大方,不再“吝啬”,忙着给我们添置新衣新鞋。母亲如此而为,在于满足我们对过年添新的期盼,在于弥补弟妹们对未能享新的缺憾,更在于营造欢乐祥和的家庭过年气氛,让子女们愉悦开心过新年。为实现这些计划和愿景,母亲付出太多太多。 针线活中当数制鞋工艺最为繁琐。小时候我们穿鞋都为母亲所做。自家做鞋省钱耐穿,但自制鞋工艺考究,工序复杂,费时耗工,是桩难活,很考验人的意志。对此母亲毫不在乎,她知难不畏,迎难不退,凭的是耐力,靠的是毅力。做鞋工序有四道,先是糊“鞋骨”。糊“鞋骨”的时间一般选择在春秋两季,这两个季节气候宜人,适于操作。夏天炎热闷人,冬天寒冷冻手,都不宜糊“鞋骨”。骨料为家里破旧衣服,母亲将其拆剪分块,洗净晾干备用。母亲糊“鞋骨”经验丰富,她先将面粉用热水冲成稀糊状,制成浆糊,涂在站板上(此板为家里站橱上的活动门板),然后糊“鞋骨”,糊“鞋骨”需糊三层,底层和面层用大骨料,中间层用小骨料,这样糊出的“鞋骨”整体性强,质量可靠。贴骨料时需用木刮子对骨料进行刮平,以保证骨面足够平整。骨料糊毕后,要在太阳下晒两天,下板即可使用。接着是“出鞋样”。母亲根据家人穿鞋尺码大小下剪鞋样,每只鞋剪样四片,一双鞋为八片,先剪一片,然后套剪即可。出样后,母亲取少许浆糊,将鞋样分只粘贴,用针线粗缝成体,最后用白棉布对成体鞋样蒙面,鞋底至此告已制成。再次是“纳鞋底”。纳鞋底是苦工累活,在做鞋中最为耗时,纳成一双鞋底,至少要花费母亲一个星期时间,有时为赶做鞋子,母亲不分昼夜忙纳鞋底,手指因长期磨损,有裂口出血,她就用胶布缠裹一下,继续行纳。母亲堪称是纳鞋底高手,她入针坚实,针花细腻,针脚均匀,线路整齐,横竖成行,纳出来的鞋底质量上乘,美观耐看,堪为精美艺术品。最后是“上鞋帮”。鞋底纳成后,母亲用黑棉布做成鞋帮(做棉鞋帮内需填充棉花),配以帮沿,令帮底相合,用锥子穿以引线,缝制成鞋。 针线匾本是一件寻常不过的家庭做针线用具,并不金贵稀有,在那个年代,家家户户均备有。它看似轻微,但足有托起家庭的分量;它并不起眼,但足有扛起生活的力量。针线匾蕴含丰富,博大精深,它派生的是做针线技艺,传承的是家庭文化,这一文化延绵流长,充满烟火味,香火气。母亲的针线匾,它记载着母亲的艰辛付出,刻录着母亲的勤劳节俭,印记着母亲的聪明智慧,铭镌着母亲的纯朴善良。母亲的针线匾是留给我宝贵的精神财富,是埋在我心底的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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