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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诗如画的江南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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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永祎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12423 发布时间:[2022-11-2] |
江南是一个让人心旌摇曳的美丽地方。白居易说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忆江南》),王安石说“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泊船瓜洲》),赵师侠说“水光月色两相兼,月映水中天”(《江南好》),韦庄说“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菩萨蛮》)……可见江南充满诗情画意,让人梦牵魂绕,几乎就是人间天堂的代名词。 江南如同塞北、中原、关中、岭南、河西、西域一样,是古人从文化同质性着手、辅以山川形势构建出的许许多多充满历史文化韵味的地理区划。它们更多带有意象的模糊特征,并不能够代表严格的边界意识和明确的区域划分,所以历来对“江南”的理解都相对宽泛和比较笼统,随着历史的进程和岁月的变迁,也会出现缩水和扩容,这也导致江南成了一个不断变化着的而又与时俱进的地域概念。 我觉得,江南概括起来主要有三种概念:一是大概念。即长江以南都是江南。这个不是特指概念,而是一般概念。也就是说,只要是在长江的南面,人们都会统称江南。二是中概念。江南包括上海、浙江、安徽、江苏、江西、湖北、湖南等长江以南地区。这主要是来自于唐朝贞观年间,将全国分为十个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剑南道、岭南道和江南道,江南道范围,大致就是这“六省一市”长江以南的部分。杜甫《江南逢李龟年》诗中写的潭州,就是现在的湖南长沙,被认为是江南,就是江南道的概念。三是小概念。这里的江南并不是指长江以南的所有地方,仅限定长江以南、钱塘江以北以及环太湖周边的主要区域,其主体为明清时代的“八府一州”,包括松江(上海)、苏州、常州、镇江、应天(南京)、杭州、嘉兴、湖州八府及从苏州府辖划出来的太仓州等。这算是有了比较明确的地域界限,但细心的人也许会发现,这里怎么没有无锡呢?其实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无锡都是不可或缺的江南重镇,只是从当年的行政区划来说,无锡还是常州府下面的一个县。 需要补充说明的一点。明朝朱元璋在江南设立的叫南直隶,主要包括江苏省和安徽省,到了顺治初年(1644年),为了体现改朝换代,在将“南直隶”直接改为“江南省”。到了康熙六年(1667年),考虑到江南省体量太大,又把江南省一分为二,划成江苏省(含今上海)、安徽省,也就是取江宁府之“江”和苏州府之“苏”构成了江苏,取安庆府之“安”和徽州府之“徽”构成了安徽。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一点,就是为了进一步延伸说明,小概念的江南不仅包括“八府一州”,还应该包括安徽。 从一般意义上讲,江南版图应该以长江为界来划分,但我们忽然发现,在长江以北的扬州也变成了江南?这就有点让人匪夷所思了,明明是江北的城市怎么就变成江南了呢?但更为突破我们想象的是,事实上扬州并不止于现在,人家自古以来就被称为江南了。据《禹贡》记载,大禹把天下分为九州,分别为扬州、凉州、雍州、豫州、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荆州。对于扬州究竟如何定义,战国及两汉时期成书的中国古代第一部辞书《尔雅》,在“释地”的栏目下,是这样解释的:“江南曰扬州”,也就是说,扬州比现在的所有江南城市都要优先地就被称为江南。确实让人瞠目结舌,但也不得不点头称是。当然,历史上的扬州肯定不止是现在的扬州,涉及的范围更加广阔,不仅指上海、江苏、浙江、安徽,还有可能包括福建、江西、广东和广西等,但毋庸置疑也包括现在的扬州。现在的扬州能够划入江南板块,确实来自于历史传统的归类,也与江南划分的标准有关。也就是说,对于江南的认定不仅要有地域上的明确性,还应该包括文化上的趋同性。江南文化的本质就是水乡文化,如今的扬州显然具有浓郁的水乡气质,将其划入江南板块也名正言顺。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江南就不仅是地理上的江南,还是文化上的江南,扬州也就因为江南文化而变成了文化江南。 需要进一步强调的是,大中小的概念适应不同的场景,各有其不同的价值。对于今天来说,小概念的江南几乎是与长三角的上海、江苏、浙江、安徽“三省一市”基本重合,这种文化的趋同一定会促进文化融合和共同繁荣,这对于推动长三角一体化发展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考虑到历史与现实的贯通,继承与创新的衔接,我们认为的江南,应该是小概念的江南。 烟雨入江南,山水入墨染,世间极美的水墨画就掩藏在江南水乡。这是一片神奇的人间天堂,这里星罗棋布着许多江南古镇,像一颗颗明珠嵌镶其间,星光闪耀,熠熠生辉。这里有数不完的桥,划不完的船,听不完的评弹、逛不完的园林,赏不完的美景…… 有人说“江南四大古镇”,即周庄、同里、西塘、乌镇;有人说“江南六大古镇”,即周庄、同里、西塘、乌镇、甪直、南浔;有人说“江南十大古镇”,是指周庄、同里、西塘、乌镇、甪直、南浔、朱家角、光福、木渎、安昌。其实江南古镇还要比这多得多…… 江南古镇既然如此“出圈”,受到青睐,那么吸附人们眼球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我觉得主要有四点:一是水乡比较典型。江南古镇出生并生长于江南水乡,准确地说是那些最具代表性特征的江南水乡。“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唐 杜荀鹤《送人游吴》),悠悠的水,曲曲的河,弯弯的桥,窄窄的街,深深的巷,长长的廊,呈现的就是一幅幅精美绝伦的水粉画!二是历史比较悠久。大家所熟悉的周庄、同里、西塘、乌镇等,都是活着的千年古镇,把时间再往前推,有的历史还会更遥远。比如梅里古镇就是“泰伯奔吴”的最初落脚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泰伯庙和伯渎河。泰伯庙是江南地区第一座奉祀泰伯的庙宇,历史可以追溯至东汉,因为是先人所树的历史标签,时间靠近,可信度更强一点;伯渎河传说就是泰伯开发江南时所修,为中国历史上开凿的第一条人工河流,对江南的生活、交通、灌溉、排洪都带来了极大的方便。泰伯因此被认为是江南的开发始祖。三是传承比较完整。这些古镇不仅鲜活地跳动着历史脉搏,也绮丽着传承文化的热切涌动。无论看到的、听到的,还是吃到的、买到的,都能感受到由来已久的文化意味和地域色彩。四是个性比较鲜明。有人说,看到江南水乡好像都差不多,其实能再往深处走一走,就会发现同中有异。周庄的繁华之盛,南浔的富甲之态,西塘的朴素之韵,同里的宁静之美等,皆以其独特的魅力令人神往! 是的,人们只要一提到江南水乡,首先想到的就是“小桥流水人家”,这虽是元人马致远写秋思的句子,却惟妙惟肖地道出了绿波纵横、杨柳婆娑、家家临水、户户通舟的美妙景观。这是江南水乡的真实写照,也是江南古镇最为恬静优美的画卷!世外桃源,与世隔绝,是许多人向往的地方。 ——流水。江南是水做的江南,这里遍布江河湖海,拥有425公里长的长江、820公里长的运河,以及1700多公里长的海岸线,还有湖泊200多个,水域面积达2.5万平方公里,平均每平方公里的河网长度高达6公里左右。应该说,江南的一切都是由水写成的,水是江南的颜值巅峰!许多古镇顺流而下,因水成镇、因水成市、因水成居,因水而名扬天下。流水是灿烂古镇的风花雪月,也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逻辑:第一,有流水就会有河道。河道是水乡古镇的生活乐章,盘活了千年的历史,它们形态却各不相同,水路结构因而也千变万化:有的是“带状型”。以“一”字型飘带作为市镇发展的重要轴线,主要的商业和公共场所均沿河而建,通过河、街、房的平行并置,构造出一个虚实相间的线性空间。比较典型的是乌镇。有的是“十字型”。以两条纵横交叉的河道为轴向四面发展,十字交叉的港口或街道成为全镇的中心。比较典型的是甪直。有的是“网状型”。以宽度相仿的多条支流相互交错,构成网状的河道结构,四面汇聚的交汇点也就是市镇中心的高潮处。比较典型的是同里。有的是“团状型”。河道呈现围着古镇转圈的特点,一圈一圈地进去,一圈一圈地出来,此类古镇河道都是随势而弯、顺其自然,呈现出环环相扣的团状型布局。比较典型的是周庄。还有一些不规则的河道,它们随物赋形,就地取势,过东折西,走南闯北,纵横交错,曲折回转,各具特色。第二、有河道就会有埠头。所谓埠头就是码头,水乡人家几乎都有一个小小的河埠头,主要用于取水、洗涤、贸易、消闲与娱乐等,此外还有一些公用的比较大的河埠头,可以供商贸船只运输往来,叶圣陶《多收了三五斗》中就有这样的描写:“那些戴旧毡帽的大清早摇船出来,到了埠头,气也不透一口,便来到柜台前面占卜他们的命运。”第三、有埠头就会有舟船。舟船是水乡流动的风景,主要有乌篷船、大网船、小网船,乌篷船作为江南水乡独特的交通工具,一直往来于历史和现实的码头,也时常会把游人撑进诗情画意中。余秋雨先生在散文《江南小镇》中感叹道:“像多数江南小镇一样,周庄得坐船去才有味道。”我对此深有同感,温婉欸乃船橹轻摇,水乡美景尽收眼底,坐在船上欣赏江南古镇,仿佛都是浮在水上、漂在水上、行在水上。因此,水是水乡的公路网,水是水乡的洗涤机,水也是水乡的生命线! ——小桥。古镇是水的国度,也是桥的故乡。吴地民间流行“一步两桥”的说法。这些形形色色、造型各异的小桥,或飞越于清波,或横跨于街面,或盘旋于要津,或点缀于园林。建桥时间基本发端于宋,发展于元,集中于明清。小桥的主要类型有梁式桥与拱式桥两种:梁式桥,是用同等高宽的石柱平列成柱墩,再在石桥墩上架石梁,然后在石梁上铺设石板;拱式桥,是用石块堆砌桥墩,再用券石砌造呈半圆形的桥孔。拱式桥不仅符合力学原理,也符合美学原理。“桥里桥”是乌镇最美的拱桥,堪称桥景一绝,两桥成直角相邻,不管站在哪一座桥边,都可以看到一个桥洞里的另一座桥;除此之外,透过桥洞,还能看到洞外有天,水天相映,岸上人家炊烟袅袅,好一派诗意盎然的水乡风光!由此可见,江南水乡的小桥不仅站在水巷里,还牢牢地站立在悠悠的岁月中,不仅跨越河流,还跨越历史。最为著名的是周庄“双桥”(世德桥和永安桥)。桥洞一拱一方,桥面一横一竖,形状恰似古代使用的一把钥匙,当地人又称“钥匙桥”。1984年,赴美留学生、上海青年画家陈逸飞以“双桥”为题材,创作了一幅题为《故乡的回忆》的油画,在纽约展出,引起轰动,美国石油大亨哈默当即高价购买,于当年11月访问中国时,将其作为礼物赠送给了邓小平同志。1985年,这幅画又经陈逸飞加工成为当时联合国首日封的图案,深受集邮爱好者和各界人士的喜爱。一时间,藏在深闺人不识的周庄骤然大放异彩,人们发现在这山温水软的地方居然还有如此迷人的仙境。可以说是周庄的双桥把钥匙送到了陈逸飞的画中,也可以说是陈逸飞用这把钥匙,向世界打开了周庄这扇隐秘的大门。 ——人家。人家有大户人家和小户人家之分。大户人家大都是富商、官宦的宅第,纵向多则七进、少则三进,横向大多是3至5间。周庄的沈厅为七进,同里的崇本堂为五进、耕乐堂为三进,所谓“侯门一入深似海”(崔郊《赠婢诗》),所谓“庭院深深深几许?”(欧阳修《蝶恋花》),大概说的都是这个意思。这些名宅大院包括大门、轿厅、客厅、正房、内室或后房以及小花园等,这些都是严格按照封建宗法和等级观念来布局的。如厅堂的主次,前后的序位,主客的区分,男女的贵贱,皆中规中矩,等级森严,纹丝不乱,泾渭分明,严丝合缝,但我们看了以后,总觉得严谨过度、沉重有余,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小户人家的平民住宅,反而显得自然随和、亲切感人。有的沿街,有的沿河,前街后河,前店后宅,前店后坊,上宅下店,平房楼房相掺,山墙形式多样,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层次丰富,色彩淡雅,大都透露着世俗化的温暖情怀和更接地气的人间烟火。许多人家的建筑组合在一起,就会形成连绵一片的聚集气势,也会因此在两组住宅之间夹出一条条道路来:如果宽一点的叫“街”(一般的古镇只有一条主街),如果窄一点的叫“巷”,如果再窄一点的就叫“弄”(西塘的石皮弄最宽处1米,最窄出只有0.8米,仅容一人通过,所以叫“一人弄”)。巷比街窄又比弄宽,既有街的品质,也有弄的韵味,两全其美,一举双得,这也就难怪诗人们都乐意把走街钻弄的深情,尽付小巷风流之中。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飘过,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对此人们的目光也许会更多地被细雨缠绵中的丁香姑娘所吸引,看着她在伞下蹁跹,跟着她在路上飘逸,她风情万种,风姿绰约,纤细背影,渐行渐远。殊不知,正是那个幽深曲折小巷才将诗人这种摄魂夺魄的感觉如此酣畅淋漓地蜿蜒到人们心中! 由此看来,江南古镇不仅指时空意义上的外在特征,也代表着精神发动的文化归属,其丰厚的内蕴覆盖到地理学、历史学、社会学、文化学等诸多人文领域,成为一种意蕴多重、立体多面的语义空间。划过千年时光,憧憬繁花似锦,寻找梦里水乡,粉墙黛瓦显秀姿,廊棚水月诗一行,江南古镇总有一份独特的气质,富而不显,贵而不炫,一拨一抚,荡气回肠,好像筝瑟悠扬的弦外之音,也能够听到古镇的前世今生和悲欢离合。世事纷繁多曲折,未及启唇已忘言。人们喜欢江南古镇的灵秀而不浮夸的气质和质朴而不喧嚣的风格,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如痴如醉。“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在心里,在梦里,在情里,在镇里,一见钟情,未知何年,此时此刻,就是梦里水乡的花样年华。 江南古镇的魅力来自于文明足迹。江南古镇不仅是千百年来人们生产生活的栖息地,也是承载中华民族不同时期文明形态和历史的重要载体,江南历史的铿锵步伐都是从这里一步步走出,我们能够清晰地谛听到文明进程的跫然足音。河姆渡遗址出现在浙江省余姚市河姆渡镇,跨湖桥遗址出现在浙江省杭州市萧山区城厢镇,广富林遗址出现在上海市松江区佘山镇,高城墩遗址出现在江苏省江阴市石庄镇,马家浜遗址出现在浙江省嘉兴市南湖区天带桥村,良渚古城遗址出现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瓶窑镇,马桥文化遗址出现在上海市闵行区马桥镇,佘城遗址出现江苏省江阴市云亭镇,茅山遗址出现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临平镇,钱山漾遗址出现在浙江省湖州市八里店镇等等,这些历史的痕迹随处可见、不足为怪,因为江南先民最早就是在这些地方落脚的。他们喜欢选择与水毗邻而居,只不过起初近水却不亲水,喜水又怕水。这是因为在原始的生产力条件下,人们对自然灾害特别是水患完全没有抵御能力,常常会遭遇灭顶之灾,所以他们最早选址基本都是在水边的高地上,也为此后江南水乡的自然村落奠定了基调,无论是河浜型,还是湖荡型,甚至沿江型,都是适应水网环境的空间形态,陆续形成以血缘为中心的临水居住的生活方式。现代意义上的江南古镇大概要到十世纪前的宋代,随着政治经济中心南迁,特别是手工业的发展和商业的兴旺,江南出现了日常交换商品和人际社交的场所,随着这种买卖关系的日益发达,人们对这种经济方式的深度融入,江南水乡的脱胎换骨和化蛹成蝶,也随之水到渠成。许多早期的自然村落以及那些在支流水网交汇处的热络地带,因为常年货物中转与市场繁荣逐渐变成了熙熙攘攘的水乡集镇,人流、物流、信息流,波涌浪叠,层层推进,不断拍打着原初的生活堤岸,虹吸效应变得非常火爆。那种依河筑屋、以水为街与水相伴的水乡模式,也就因为人潮的涌动和集市的壮大,逐渐风生水起,风起云涌,一浪高过一浪,从两宋到明清,古镇建设分别经历了明代万历、嘉靖年间和清代康雍乾时期以及光绪年间三个高光时刻,如火如荼,如日中天。这些层层递进的历史过程就这样被有声有色地镌刻在岁月的风尘中,记录在历史的记忆里,文明的足迹留存在古镇的方方面面,成为人们了解和探索文明的线索和端倪,这其中,有写实的,也有写意的,皆以有形符号和无形脉络与历史相伴相生地贯穿于水乡发展有史以来的生命历程,并将其每个值得记取的历史瞬间,铭刻和定格在江南古镇之中。 江南古镇的潜力来自于文化底蕴。江南古镇作为水乡文化的名片,凝聚着波澜壮阔、源远流长中华民族文化的精髓,也累积着共同经验的结晶、共同认可的价值和共同遵从的规范。江南古镇都是因水而成其道,“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天人合一”的自然哲学在这里顺理成章,“血缘宗法制度”的社会伦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格理想以及“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人生取向等,早就作为源远流长的基因密码寄生在近在咫尺的风景之中。“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甪直的保圣寺和光福的光福寺等就在其中,它们作为历史的宝贵遗存一直熠熠闪耀在江南古镇之中,不断演绎着可祭、可拜、可望、可行、可游、可居的文化精神。由此可知,江南古镇的灵魂深处确实凸显着中国文化博大精深的深厚底蕴,它们挟带着从远古走来的儒道佛之风,像云起云飞,如花开花落,全心致力于自身与天道的融合,体现着伦理与物理、出世与入世、修为与作为的统一。这些注重顺天应理、合乎情理、突出心理的品质都毫无保留地传导到各种具体的文化终端上,寓目之顷,点滴之间,触手可及,如同倒啖甘蔗,令人玩味无穷。 江南古镇的给力来自于风土人情。江南水乡在经历从农耕到小手工商业社会漫长的自然演进过程中,积累了大量与生活形态息息相关的民俗习惯,包括劳动生产民俗、日常生活民俗、社会组织民俗和岁时节日民俗。这些通过偶然创造、流行共享和代代传承,反复演示,不断回放,达到相邻认同,推动集体遵从,变成社会品格,塑造地域风情。比如乌镇的“香市”就与种桑养蚕息息相关。江南素有丝绸之乡的美称,丝绸的最初原料离不开种桑养蚕,种桑养蚕的好坏决定着一年的收成和日后的生活,这也就必然成为先民们生产生活中的重中之重。为了祈求蚕桑丰收,他们每年都会在清明至谷雨农闲的时候,分别从水路、陆路纷纷赶到各大寺庙烧香拜佛。香客云集,香火缭绕,乌镇一下子就变得热闹非凡,随之而来的小吃摊、杂货摊、戏班子等也都蜂拥而至,一来二去,约定俗成,习惯成自然,每年熙熙的“香市”就变成了攘攘的“闹市”。如今的“香市”活动作为乌镇旅游民俗节庆的一个品牌,已经把民俗、文化、娱乐、美食、体验融为一体,成为了古镇每年春游不可或缺的盛事。同里人非常重视“走三桥”,这也是由来已久的习俗。他们把太平、吉利、长庆三座桥看作是消灾避难、吉祥幸福的象征,无论是祝愿健康,还是生意兴隆;无论是高考中榜,还是花好月圆,这里人们都有“走三桥”的习惯,以致这个古老的民间风俗,数百年来一直被沿袭至今。 江南古镇的活力来自于故事传说。当人们踏着温暖的石板路,信步于幽深的街巷和古老的民居中,仿佛走进了一部地域文化的线装书,不停地翻阅、领略并品茗着其中的微言大义。这里有许多为人们所熟悉的故事传说,也有许多人们不了解的故事传说,有的情节不一样,有的版本不一样,有的说法不一样,但都会在人们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比如,鄣吴的吴昌硕故事、荡口的唐伯虎故事、长泾的上官云珠故事,周庄“万三蹄”的故事、同里“姑嫂饼”的故事,锦溪陈妃的故事、南浔“百间楼”的故事,等等,诸如此类的故事多种多样,层出不穷,那些历史遗存、山水文化和名人故居等,都分别蕴含着不同时期的人文历史、人物经历和人事记忆,这些最易触发联想的引擎,不断推动着各不相同的情节浮现在不同的想象之中!只要人们定下心来,深入下去,就会收获满满,那些藏匿时光深处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传说,呼之欲出,栩栩如生,有声有色,有滋有味,不仅让“味之者无极”,更能让“闻之者动心”。 江南古镇的引力来自于慢板氛围。人类历史从蒸汽机发明以来,整个世界的发展就一直在加速度(包括陆上跑的、海里走的、空中飞的、天上行的、网上游的),这种不停的“急行军”带来了人类日新月异的变化,也带来了时时箭在弦上的压迫感觉,“走得再远,也不能忘记出发的初衷”,于是人们就希望把自己的生活节奏慢下来,“慢城”模式因此成为新兴时尚。南京市高淳县桠溪镇,就是我国第一个被国际慢联授予“国际慢城”的地方。这种对慢板的追求,并不意味着将时钟拨回到过去,让人们过“博物馆中的生活”,而是希望在快慢相调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找到心灵安静安稳的信赖和寄托。江南古镇的融洽氛围正中下怀,清纯绝世,宠辱不惊,未经梳洗的原汁原味,安安静静,寻寻觅觅,能够见到如此这般的人间烟火,就好像触摸到了水乡人平平常常日子。这里的成色从容淡定、真情隽永,几乎将纯粹简单的美学贯穿于一砖一瓦、一巷一弄之中,比风花雪月质朴,比声色犬马清淡,人们融于自然审美,摆脱心灵桎梏,漂洗心绪烦躁,放飞轻松心情,确实能够在松弛舒展和自在惬意的抚慰中,回归生活的本质,品味生命的本真。 江南古镇的动力来自于精神气质。一个地区的历史积淀和历史进程,对一个地区人的精神气质有着潜移默化的巨大影响。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用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话来说就是“集体无意识”,每个人都会在灵魂上打上“来自何处”的集体烙印。江南古镇人究竟拥有怎样的精神气质?我一直在寻找,始终没答案,直到看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这句话时,才豁然开朗。水是一切生命的源泉!水的“至柔”意味身段柔软,随类赋形,不厌其大,不拒其小;水的“至坚”意味着坚定不移、坚持不懈。无论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还是“涓涓溪流、滴水穿石”,都是这种一往无前、矢志不渝的有声誓言和有形表达。因此,“柔中有刚”就是江南古镇人水到渠成的生命结晶和返璞归真的人格原型。我们从喊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和“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柳亚子,以及鲁迅、茅盾、徐志摩、金庸、吴健雄等大家风范的身上,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种坚韧的灵魂、超拔的秉性和创造的精神。从许多财富英雄敢于勇立潮头、实现华丽转身的搏击中,也同样能够看到这种性格基因的一次次灿烂裂变和闪亮出彩。元代中期沈万三抓住了江南水运之便,积极通番贸易,把周庄变为粮食、丝绸、陶瓷和手工艺品的集散地,自己也因此赢得了富可敌国的“头彩”。据说明代南京建筑三分之一城墙资金都是来自于他的囊中。清代南浔镇上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只金黄狗”之说,他们善经营、懂管理、能持家,财富日增,富可敌国。据说“四象”(刘镛、张颂贤、庞云曾、顾福)拥有的家产,相当于当时清政府的一年财政收入(七千万两白银)。这是一片群星灿烂的星空,这是一种敢为人先的潮流,能够把荆蛮之地变成鱼米之乡,是多少代为此殚精竭虑、久久为功的结果,江南古镇人对此也功不可没,无愧于自己胸前的历史勋章。“至柔至坚”是他们由来已久、一以贯之的精神谱系,也是他们不同凡响、殊途同归的生命底色! 江南古镇的合力来自于同舟共济。江南古镇是长三角冲积平原带的专属文化符号,地缘相近、人缘相亲、经济相融、文化相通,拥有共同的文化标识、共通的文化根脉。随着长三角一体化发展的深入推进,交通基础设施进一步互联互通,高质量协同发展体制机制进一步完善,特别是江南水乡古镇申遗在即,提出要从文物保护走向文化遗产保护等措施,都为江南古镇的文化保护和合作共赢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三省一市正全力以赴、勠力同心、优势互补、携手并进,以共商、共建、共管、共享、共赢的一体同仁的发展理念,主动整合长三角地区古镇文化和旅游资源,深入发挥生态、文化、经济、社会综合效益,着力从理念、机制、模式上破解保护、开发、运营等方面的难题,进一步赋予江南古镇新的生命和活力。很有意思的是,“同舟共济”这个成语,据说就出自吴越之地,也很好地诠释了长三角地区日益加强的整合机制。江南古镇齐头并进,共同谋篇,联合布局,同气连枝,固根铸魂,围绕重点,体现亮点,展现特点,消除盲点,只有起点,没有终点,他们加大联动力度,挖掘特色资源,设计主题旅游,打造精品景区,既追求同存异,又要求异存同,既要美美与共,更要各美其美,在共同保护中开发,在共同开发中保护,形成自然生态优美、文化底蕴深厚、旅游资源充分利用的生活休闲开敞空间,全力推进江南古镇“和而不同”的文化格局和审美追求,全面建成长三角水乡古镇紧密型联合体,志同道合,一体同心,合力把江南水乡古镇打造成为最有吸引力的世界级水乡古镇生态文化旅游廊圈。 由此可见,对于江南名镇的品茗不仅在于能够看到“有尽之景”,而且在于涵泳默会中的“无穷之意”,在可言不可言之处,可解不可解之间,所唤起的也不仅是对中国传统文化魅力的回望和追踪文人墨客对世外田园的向往,更应该激活那些关于人、人性、情感、思绪、记忆等生生不息、常想常新的心灵塑造。 江南古镇是浑然一体的多层次结构,只有慢慢地抿、细细地嚼、悠悠地品,才能由形入神、渐入佳境,触摸到它们晶莹剔透的灵魂深处。每个造访过江南名镇的人都会从中找到自己的故事,都会发现一种属于自己的心情。哪怕是一次短暂停留或瞬间领悟,都会让我们回味终生、意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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