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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老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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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永祎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6421 发布时间:[2020-4-28] |
当长途汽车伴随着人们漫漫人生旅程开始竞发的时候,汽车站就注定是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地方。记得滨海老汽车站作为大花园的紧密邻居,是一个用围墙圈起来的大院子,南北有两个并排朝东的门,一个是南面的供汽车进出的门,一个是北面的供旅客进出的门。我们经常走的就是后面的这个门,它有着比较像模像样的门楼,在当时算是比较气派,门楼上用草书写着“滨海县汽车站”的字样,白天非常醒目,晚上灯光照得门面透亮,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样。整个外墙好像是用砂浆磨面做成的,呈淡棕色,当年看上去就已经有沧桑剥落的感觉。与车站毗邻的还有车站饭店,这个饭店不仅蹭了车站的“名”,也蹭了车站的“客”,不管是上下车的旅客,都会到这里来吃饭。既方便了客人,也赚得盆满钵满。 进入老汽车站大厅,就会看到,南面是售票窗口,因为那个时候,还没有私家车,凡是要出行到外地的,都必须到这里买票,开始这里人还比较少,后来上大学中专的人多了,这里也变得拥挤不堪。特别是在春节期间,车票格外的紧张,知道这个情势后,我们还没到家就想到这件事了,下车后赶忙跑到这儿来,提前把返程票买好,手中有票,心里不慌。但并不是每次都很顺利,有的时候,要在这里排很长时间的队,自然免不了遭遇有人插队,人与人吵架也是难免的,也会有人自作聪明,暗度陈仓,搭讪已经排队的,故作一家人,并膀而行,然后趁虚而入,巧取胜似豪夺。没有花头心思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排队,问题是有时刚刚排到那儿,正好售完告罄,这是最让人挠头的事。如果连排队都买不到,那麻烦就大了,接下来要费死力到处托人,常常也未必能圆满完成,好在我们邻居的阿姨就在老汽车站工作,每每都会主动伸出援手,给我们很多帮助,但有的时候,我们也觉得老麻烦人家,不太好意思,更主张自己想办法。 当时我们知道老汽车站总会留下几张控制票,主要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但因为突发事件概率很小,他们留到最后一天,就没有必要再掖着藏着了,会主动拿出来卖。这种机会非常难得,但事有凑巧,有次居然砸中了我。当时我正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本想去碰碰运气,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的“终于等到你”。但如果有时实在买不到票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先上车后买票,那肯定就是站票了。当时好像也有可能增加1-2人的弹性,后来驾驶员主动在车上放上木凳子,让他们插空坐下来,可以歇歇脚,也算没有再让两条腿一直辛苦。 那时候开往南京的只有两班,早上6:10的和6:40的。记得考上大学那年,买的是6:10班次,前一天的晚上把什么都准备好了。第二天4:30起床,简单地吃点早饭,父亲就忙不迭地推出了28大杠的自行车,把我的木箱放在后座,因为要出外读书四年,就把该带的生活用品和书籍都带上了。自己胸前挎了个帆布包,放一些随身带的证件和路上吃的食品。我们把木箱扎牢以后,父亲在前面推,母亲和我在后面扶,因为车子基本属于“除铃铛不响其他都响”的那种,路上还不停地掉链子,磨磨叽叽,慢慢吞吞地,花了半个多小时,这才赶到老汽车站。老汽车站大厅迎面就是一堵墙,好像起着屏风的作用,两边都是可以进出候车室的门。 我们先在大厅办好托运手续,然后进入候车室,找到几号检票口,再在近处找位置坐下,这种作派好像至今依然如故,没有太大的变化,现在汽车站的候车格局,还是一如既往。候车室是大千世界翻版,也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社会世象:有大声喧哗的,也有来回走动的,有悄悄看报的,也有匆匆吃早点的,有扔东西的,也有扫地的,等等。当然也会经常遇到彩虹般的人物,让我们眼前一亮。当年候车室里摆的都是长条木椅,有紫红色的,也有黄色的,因为本来长条木椅就不够多,乘客涌进来以后,很快就被坐满,没有缝隙可钻,哪怕再有能耐,也无法插针。很多时候,大家都是站着,但我们时常也会发现,有人主动给老人和孕妇让座。 车站不仅是迎来送往的集散地,也是情感表达的高潮区。事实上对于离别这件事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心照不宣,好像情感都在酝酿之中,潜伏在心底处,只有到了别离的那一刻,才会如电光石火,瞬间点燃,山洪爆发,泪崩如泻。看到一位母亲哭着来给考上大学的儿子送行,只见慈祥的眼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儿子,应该是属于手心肉、掌中宝的那类,一会儿帮他理顺头发,一会儿又帮他整好衣裳,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省钱,饭要吃饱,菜可多买点,正在长身体,不要忘了,有时间多给家里写信。最后一句话在当年很时髦,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这好像有点“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感觉,写信已经变得不可思议了,因为今天传送信息的方式特别发达便捷,没有必要沿袭“老古董”的方式,但当年的信件还是交流信息、维系情感的主要工具,“鸿雁传书”,纸笔传情,这是多少家长希望了解孩子学习和生活情况的美好使者啊!在他们的心目中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分量,确实是“家书抵万金”。刚才眼前发生的一幕,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有趣的插曲,只是看看热闹而已,但没想到的是,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竟也如法炮制,同款出镜。通过检票口后,我准备出门上车,回头向父母挥手致意,让他们自己多保重,却看到父亲在尽力控制,母亲早已稀里哗啦。 记得当时用钳子在票上打个洞或剪个缺口,算是已经检过票了,拿着这个票就可直接上车,当年的客车还没有能够把车肚里的空间开发出来,许多行李都还放在车顶上。我看到自己的那个木箱就是被人慢慢移上去的,还有人托运的自行车,也被倒放在上面,待陆陆续续、大大小小的行李装满了以后,驾驶员再把油布盖上,然后用网子把它们全部罩起来,将绳子拽到四周,在铁栏上多绕几圈,然后扎紧绑牢,这样“任凭风浪起”,也会“稳坐钓鱼船”,保证那些行李万无一失。 上车就必须对号入座,一般情况下,最好的位子1、2号,就是在驾驶员的后面一排,这个地方空间比较大,前面的视野也比较开阔,其他座位当然也不错,就是行距空间小了点,坐的时间长了,腿要受点委屈,最不舒服的要数最后一排,车子开起来以后,颠簸得非常厉害,当时还没有高速路或一级公路的说法,只有沙子路、土路,最多就是柏油路,到南京要开7、8个小时,这一路颠下来,骨头都会散架,所以如果前排有中途下车,他们都会立即弹跳起来,争先恐后。待全部乘客上车以后,驾驶员一般都会准点发车,没想到,这时那个千叮万嘱的母亲又窜了过来,她很可能是绕了一大圈,从前面大门进来的,她叫儿子把车窗打开,紧紧拉着儿子的手,又是一阵万叮千嘱,看到车子动了,这才念念不舍地松开了手。 其实这位母亲的心情,我是能够理解的,儿子上学就要开始过独立生活,没有以往无微不至的关心在身旁,确实会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但这位母亲有没有想过,儿子长大了,总是要出去的,他必须要学会面对自己的生活,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凡事还得要靠他自己!在这一点上,我倒挺自豪的,我的父母可没有像她那样婆婆妈妈、喋喋不休。但当车子转过弯来后,我忽然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我父母也进来了,看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谁的父母都一样,则是牵挂的方式不同而已,“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从南京回来的时候,当年经过通榆桥,就盼着大花园,到了大花园就意味着到站了。当时各家都会早早地派人来接站。只要车子一到站,就有一群一群的人围过来,从哪儿来?几点的车?大家都在寻找自己要接的人,如果在这班车没有,就等下一班,再没有,再等下下班,直至接到为止,所以我们一下车,就是感受到满面春风,他们笑容可掬,嘘寒问暖,帮助我们拎大提小,一路小跑,从车站的小门出去,这里好像也没有设立验票的岗位,但出去以后就是繁华的街道。事实上有人来接,在开始时我们还是蛮期待的,只是当年有些老牙车不太架势,经常会在路上抛锚。我们无法保证准点到达,对此也很无奈,着急人受伤,要哭淌眼泪,当时也没有手机,只好让家人在车站干等着,特别是冬天冒着凛冽的寒风,一等可能就是几个小时,真的有愧于心,于心不忍,后来我们干脆就不要家人来接了。因为常回家看看,也没有太多的行李,更重要的是,那时铺天盖地的三轮车已风生水起,非常方便!只要汽车一进站,就会有人主动上来揽生意,许多三轮车夫甚至跑到院子里来拉客。有时站内停满了车子,就只能停在站外,在打开车门的一刹那,看到的是许多三轮车夫一拥而上,喊叫一声更比一声高,先是问你到哪,然后就是互相杀价,但我总喜欢避开喧闹,独辟蹊径,去寻找静悄悄角落的那一个。 因为当时喊得最凶的,显得最热情的,能够把客拉到手的,也可能是宰客最狠的。我就曾经遇到过,在讲定价钱以后,他还会在路上,继续跟你讨价还价、纠缠不休,不断重申这样那样的原因,无非就是想要多加点钱,面对这种情况,我常常都会遂其所愿,但这种强买强卖方式,观感还不是太好,总觉得有点别扭,也缺少基本的交易诚信。但许多三轮车夫还是遵规守则的,待客似亲。特别是那个不声不响的三轮车夫,总会不声不响地把你送到位。默默无语胜过千言万语。这时我反而会主动加钱,因为大家生活都不容易,特别是从事服务行业的,更是比较辛苦。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也好像混熟了。但这种缘分的奇妙之处还在于,每次回来都能在车站外碰到他,看到我非他莫坐,许多三轮车夫都很不理解,以为我们是亲戚,殊不知这是我们多次合作建立起来的默契。 有几次我都请他在老汽车站候车室门前停一下。当年这个地方已经布满了小摊小点,有卖卤鸡蛋的、卖玉米棒的,还有卖包子的,特别要隆重推荐的是,这里有一家卖山芋团子的,做得非常漂亮,热腾腾的蒸笼一打开,山芋团子透明、粉嫩、浏亮,让人垂涎欲滴,迫不及待,有各种各样的菜馅,我比较喜欢的还是马菜,一口下去,细腻松软,清香盈舌,四散开去,那种感觉特别正宗,透彻着家乡味道!但有几回却没有看到他们,让我心有所失,待再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那种回肠荡气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们告诉我因为家里砌房子,有一段时间没能再做,现在又开始重操旧业,还请多多关照!后来我向大家介绍了这家山芋团子,没想到许多人慕名而去,都满意而归。所以这份记忆中的山芋团子,也是老汽车站浓墨重彩的一笔,那种独特难忘的口感,一直都留在我的味觉里,值此也要衷心地祝福那对夫妻一切都好! 有次暑假回家,到站后就下起雨来,当时三轮车夫大都躲雨去了,我们只好向候车室跑去,希望在那里躲一会,当大家一起都涌到检票口时,本来这个检票上车的地方,现在却成了退回候车室的通道。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只见检票员十分麻利地打开锁,把我们一股脑地放了进去。就在这时,看到了一位银发老太,在一个小伙子的搀扶下,也随着我们一起走进了候车室,他们站在那里,一直都在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接站的人,不一会有两个大妈带着三个姑娘,从外面急匆匆地走来,没想到她们一见面,就抱头痛哭。当时我心生奇怪,也饶有兴趣。原来这位老太早年就离开家乡,老伴一直瘫痪在床,她整日价忙前忙后,须臾不能离开,几十年如一日,根本就没有机会回老家看看。老太说她离开家乡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汽车站呢?她的心情就跟我们现在一样,每每回去寓目之顷,就深深地感受到家乡发展那个迎面袭来的突飞猛进。“浮云一别后,流水数年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我们看到,不仅翘首以盼的归来人银发飘飘,而且翘首以盼的等待人也两鬓斑白,久别重逢,她们相谈甚欢。这时,雨还继续下着,风越空旷,雨音成诗。一声声不停,散作万千琵琶语,一线线不断,就像思念如注,情深意长。 为了适应乘客的需要,在城西又开辟了一个汽车站,这里本应叫新站,老汽车站叫旧站,但家乡人偏不这样,反而称老汽车站为大车站,称新站叫小车站,可见人们对老汽车站的感情非同一般!老汽车站直接面对市场,也焕发了青春,在南京这条线上开拓出了中午班。一般是12:30,因为这个时间段,路上车辆比较少,5个小时左右就可以到达南京,当晚可以稍微休整一下,第二天正常上班,关键是这样可以多赚半天时间与家人在一起!好像在南京工作的朋友,许多人都喜欢乘这趟客车,那天我们正好在老汽车站相遇了,喜出望外。 粗略算了一下,我们这些人在南京生活的时间,大部分都已超过了在家乡的生活时间。因为长期在南京工作,就要入乡随俗,特别要在方言口音方面及时调整,要不然人家听不懂或听不明白,这样不仅会误会、还会误事,所以我努力学习争取向标准的普通话靠拢,但结果却出乎意料。有回到镇江出差,有人认为我是扬州口音,后来到了南通去,又有人猜我是扬州人。既然他们都有这么肯定的判断,我也就认了,想想也是,家乡在苏北,工作在苏南,两种口音综合起来,在中间打个折,就应该是苏中的口音了。再加上原本祖藉就是扬州人,追根寻源,何乐不为!但问题是如果回到家乡,就应该马上打回原形,在这一点上,确实需要随机应变,要不然你会频遭白眼,我算是切换得比较快的,能够秒变一口土得掉渣的“山芋腔”,这也许是喜欢吃山芋、山芋干和山芋团打下的童子功,但也有人切换得比较慢的,甚至还有人根本就切换不过来的。 我们其中就有一位朋友属于这种类型,本来大家见了面,就是简单地寒暄一阵,各自问好,但这位朋友偏是喜欢热闹,大张旗鼓,洋腔阔调,滔滔不绝,如果这是在南京又作一说,问题是我们都还沉浸在家乡的语境里,你的南腔北调,许多听起来,就觉得非常别扭,甚至还有点刺耳,有时卷舌,有时不卷舌,有时“土”,有时“洋”,有时是“洋夹土”,严格意义上,还不能算是“滨海普通话”,更准确点说,应该是“滨海南京普通话”,不像滨海话,又不像南京话,更不是普通话,三不像、三不靠,最后整出来的却是一个“三合一”。这家伙来了这么一招,还真是活宝,他一下子抓住了我们的兴奋点,大家鹦鹉学舌,惟妙惟肖,用夸张的方式进行模拟,他成为众矢之的,被作为取笑对象,好在他性格开朗,幽默风趣,不管你们怎么说,爱咋咋地,哥们就是坚持做自己,我行我素,置若罔闻,没想到,这个打打哈哈,那个开开玩笑,时间过得飞快,大家依然兴高采烈,慢慢的等待过程反而变成了快乐无比的时光。 有人说,如今你的气质里,藏着走过的路,读过的书,爱过的人,但我要说,还刻着生命里的里程碑——这就是滨海老汽车站!在这里相遇有着许多猝不及防,在这里离别也会有许多迫不得已,但不管怎样,老汽车站过去的日历上,都已写满了许多人曾经的故事和难忘的情怀。因此,这里虽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熙熙攘攘,但在我们心中,却绝对不是冷冷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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