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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的老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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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立辉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7352 发布时间:[2019-12-9] |
九月份,几位战友相邀随旅游团,去惜别了三十年的黄河壶口,我们魂牵梦萦的地方。 高耸的山峦下,茂盛的树林,清澈的溪流,彩色的田野,鲜亮的村庄……我凝视着窗外掠过的一幅幅画面,想从中寻觅昔日的痕迹,然而时间的巨手已把旧迹抺得殆尽。 “啊,壶口快到了!”有人兴奋地喊叫起来。哦,我们听到黄河瀑布沉闷的轰鸣声了。 黄河,中国人的母亲河。她从巴颜喀拉山北麓的冰峰雪山中出发,朝东奔向黄土高原。要领略黄河的雄浑气魄,只有到了壶口才能感受到。 在这里,咱们老团长领着四千余指战员踏遍青山、生活战斗了四年,活出了中国军人的忠诚。 啊,黄河大桥,黄河大桥,我们工程兵生命中的大桥。 大巴车缓缓驶过黄河大桥。看,黄河之水直泻而下!天在这里高出了许多,山谷形似壶口嘴,黄河水浊酒般倾泻而下,滔滔不绝;地在这里陷下了许多,两岸泥土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犬牙交错的嶙峋岩石。黄河水奋不顾身地奔泻而下,河底升起硝烟一样的股股黄雾,天宇间充溢着水沬。“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滚滚涛声正叙说着咱们老团长和工程兵战士曾在这里干出许多中国第一的事业…… “要是老团长和我们一起来该多好啊!”一位战友发出感慨。 是啊,老团长在这里带我们筑公路、架大桥、凿隧道…… 眼前黄河之浪推开我的记忆之窗,耳畔响起那首催人泪下的熟悉的歌:“你是谁,为了谁……”。 弯月,隐去了。 星群,暗淡了。 启明星,闪烁着夺目的光辉,召唤着黎明。 老团长领着测绘排出了门,沿着依稀可辨的弯弯陡峭的小径,踏着晶莹的露珠,向大山深处爬去。 群山朦朦,丛林幽幽,小溪潺潺絮语,向黄河汇去。 老团长驻足山坡,放眼黄河,欢声地说:“俺们就在这里建一座大桥,连接起晋甘陕三省,可是中国第一呀!” 山峦的顶峰,披着一片乳白色的晨光。山峦、丛林、黄河渐渐清晰起来,蝉翼般的晨雾笼罩大地。 标杆,尺镜,绘图盘……忙碌在黎明。 黎明,孕育着希望,象征着黄河的新生。 黎明,揭开了荒芜的吕梁山崭新一页。 老团长穿着那双登山靴迈着坚定的步伐,挥舞着小红旗,呼唤着口令。 啊,不用多月,一座天桥横断大河南北,腾越两岸,秦晋贯一统,巍峨一丰碑。 苍苍的黄土高原,单调而艰辛,人们在这里求生不易,才能体会到“地老天荒”。黄河湍急的流水及淤积的泥沙使得两岸常为水患所苦,灾情频频。所以每年春节一过迫于生计,这里的乡民大多数男丁都要离乡背井,奔往内蒙古大青山一带谋生。春去秋回,甚至有去无回。这就是千古流传的“走西口”! 老团长说:“同志们,共产党能打下天下,也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俺们开山筑路——” 一声令下。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声鼎沸,鼓风机隆隆地响着,风钻突突地叫着,拉浆车欢快地唱着,拌和机咚咚地跳着…… 年过半百的老团长,一脸汗水,满身风尘。 “工程员,给我量方。”他虎背熊腰,甩起铁镐,钢钢、咣咣,石头冒着火花。 老团长握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镐,平嘴牙快磨平了,上面连半点锈迹也找不到,这把镐记载着老团长的成长史。老团长在抗美援朝的战场上挖过战壕,在西藏高原上修过公路,在苏北盐场挖过盐池……镐把不知断了多少根,然而镐刃是那样锋利!仍是那样明铮锃亮! 于是,四千名指战员,挥舞锨、镐、锛、钢钎…… 这一片被遗忘的土地,沸腾了。 当地政府的一位副乡长,疑问:“这一盘山路,大概要三年才能通吧?” 老团长笑呵呵地说:“球,三年?瞎扯蛋,三个月俺保证!” 副乡长兴奋了:“大兵哥们,俺再调三千民工上来!” 老团长喊道,山西吕梁山是我们八路军打日本鬼子根据地,俺们开山凿道,是沿着昨天的脚步,俺们开启了一条属于山西人的大道。 “妹呀,上一个黄花梁呀, 两眼睛泪汪汪呀, 先想俺亲亲, 后想我的娘呀……” 老团长扯着嘶哑的嗓子,吼出了一曲《走西口》。他的歌声中虽然少了凄楚和哀怨,却依然是那样荡气回肠。 “哎哟,哎哟……”歌声一遍。指战员们亢奋了,不顾刮风下雨,不管昼夜,你追我赶。三个月,仅仅三个月,连续两座山头的盘山公路打通了。 黄河在歌唱,群山在欢笑。这片土地获得新生。 老团长呵呵地笑了。 于是黄河岸边有了座新镇。赶集市的乡亲们,踏着春潮蜂拥而来,车来人往,百人聚集在集市街道上,铺面上琳琅满目,飘香的肥肠,酥黄的烧鸡,红油油的羊排诱惑着人们胃口。 没有畅通的公路,哪来繁荣的市场。 这是老团长最得意的地方。 白雪覆盖着大地,老团长迎着狂风暴雪来到施工帐篷里。 黄河冰冻了,大山银装素裹。老团长披着一身白,嘴里呵出白气。 白天,从一个营施工场地走向另一个营施工场地;晚上,披着一身寒风回到帐篷,灯光亮到深夜。 “老团长怎么不回老家过年呢?” “难道这里不是俺的家?” “应该与妻儿团聚享天伦之乐啊。” “你们都是我的兄弟,亲人嘛。” 我们流泪了。 我记忆犹新,他的老部下找他,请他帮忙调到大城市工作,他说:“去吕梁山吧,那是革命圣地,那是咱们流血流汗的地方啊!” 一位苏州姑娘来部队找她爱人,准备结婚,一看傻眼了。这哪是单位,哪是人住的地方,荒凉、无人烟,野兽出没。 姑娘抹了泪,对着老团长哭诉着要回天堂苏州。老团长说:“不急,俺请你吃野兔肉,吃黄河大鲤鱼。” 老团长语重心长,告诉姑娘:“俺们国防工程兵,虽然整天呆在大山里,泡在大河边,都是为了人民过上平安幸福生活。你爱男朋友吗?” 姑娘说:“爱呀。” 老团长说:“他爱部队,部队也爱他。他是我们的上海交通大学高才生中选来的,祖国需要他呀!” 老团长说:“俺告诉你,1956年俺在苏北黄河故道入海口当兵,俺媳妇从徐州沛县三天三夜,跑了近400公里来部队跟俺结婚,那就是真爱俺的人!” 老团长又说:“姑娘,你是学医的,留下吧?部队卫生队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呀。” 姑娘诚挚地点了点头。 嗨,最难忘的还是吃年夜饭。团部食堂里汽油灯高挂,炉火熊熊,桌上摆满山珍野味。 老团长披着一身雪花来了,他呵呵地笑着:“俺来吃你们的年夜饭,欢迎吗?” 春雷般的掌声。 他举起了酒杯向战友们敬酒:“干杯!我唱一首‘兰花花’给你们助兴。” “好!”掌声欢呼声几乎掀翻了屋顶。 “玉谷子那个田萝卜,数上高粱高, 一十三省的女儿,数上蓝花花好。…… 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里定, 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 谁说老团长是个粗人呢!要是现在,也许是个歌唱明星,会有许多粉丝捧他呀。 呵,除夕夜,我们四千多人在大山里、黄河边守岁。 酒,干了!心,醉了!满屋荡漾春意,每个人的心头春意盎然。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旧地重游,来到黄河壶口。我的心弦不停地颤动,啊,昔日荒凉的黄河壶口,已成为旅游胜地,人来人往,个个笑逐颜开。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这里曾深深印着咱们老团长的那艰辛而坚实的脚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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