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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乡村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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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立辉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7105 发布时间:[2019-9-27] |
故乡的夜是迷人的,我爱故乡农村的夜。 自从告别了童年岁月,我就放弃了忧伤而接纳了曾因无知而恐惧的夜的宁静。对我来说,故乡的乡村夜色,此时才真正展示了它的丰富与宽厚。 乡村的夜晚,虽然没有城市里五光十色的霓虹,却有着城市里难以见到的澄明;虽然没有嘈杂喧闹的市声,却有让人悦耳的蛙鸣;虽然没有夜幕下的灯红酒绿,却有着让人心清如水的寂静。 夜晚,是梦的天堂。生活的喧嚣在暮色中沉淀,月亮洒着柔柔的光。灯,一盏盏地亮了又-盏盏地熄了。祖祖辈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中国农民,农耕一天,开始回到自己的土屋就寝。鸟儿以及那些家养的鸡鸭,也和人们一样,都沉人梦乡。一切喧嚣都沉人谷底,一切浮躁都被埋葬,唯有一两声的狗吠。 但是总有一些东西在夜晚是醒着的。 喜欢夜的不光是小偷,还有老鼠、猫头鹰、狗和昆虫。 老鼠在夜里寻食如同城里人下班后逛大超市。猫在夜里履行它的职责,看着主人家的东西,不让它们被老鼠偷。还有月亮和星星千年不变地与太阳交班,接受值夜班的工作。 乡村的夜,像老朋友一样,和蔼可亲,既热烈又清明。当太阳收尽最后一缕光芒,大地便慢慢地开始模糊。天空变暗,田野寂然。满世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渐变成统一的银灰黑色,一切都是那样的单纯和谐又神秘。 乡村完全笼罩于沉沉的夜幕之中,远处一片朦胧。座座房子的黑影像一艘艘船漂浮在夜的海洋中。星星镶嵌在浩瀚的苍穹,犹如灰蓝布幕上缀着的一颗颗宝石。明月倾泻着柔和如水的银光。光芒穿透树木花草的背脊,给它们留下稀疏斑驳的倩影。 月光撒在小河面上。在它的映照下,碧绿的玉米,就像无数个即将出嫁身穿婚纱的新娘,银光闪闪。玉米的叶子犹如长绸,在微风吹拂下,起舞弄清影。河堤上棵棵挺拔粗壮的银杏,整齐划一雄壮威武,似列队出操的战士。河里成群鹅鸭,有如晶莹剔透的珍珠,洒落一片,搅出一泓涟漪。 几声犬吠,好像是大合唱的领唱,接着青蛙开始两声、三声地鸣叫,后来群蛙响应,鼓点似的呱呱声铿锵有力;蟋蟀等几百种虫鸣,汇成了有序的交响乐,仿佛是催眠的轻音乐,让劳累了一天的农人,睡得更甜更香。我越是细辨,越觉出大自然的丰富无可比拟,神圣而庄严。 我的童年和我的乡村夜色紧紧相连。夏天纳凉,睡在草席上,我都会仰望浩瀚遥远的夜空。星星像海滩上晾晒的珍珠,风干后发出贝壳一样的石灰质的淡光。北斗星与众不同,像个单纯的天使,对人间的爱保持着毫无杂质、澄净而纯洁的状态。人们常常在银河系的无限深广中寻找牛郎星和织女星。奶奶经常指给我看,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不厌其烦地讲着牛郎织女的凄美爱情故事。但我却没有一点兴趣,只对牛郎挑着筐里的两个儿女为何会飞得那么高而生出许多遐想。而且,偶尔在星空中发现带着雪白尾巴的流星,刹那间划过天空,尔后悄无声息地消失,我内心总会生出微微震动,那时的我不像长大成人后这么麻木和迟钝。 乡村的夜,也是我们童年的世界。夜是孩子们的王国。只要是满月晴朗的夜晚,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地跑到生产队晒谷场上疯玩。我们肆无忌惮地疯癫、打闹、捉迷藏、捕捉流萤听蟋蟀低吟。我还记得儿时唱过的歌谣:“月亮走,我也走,月亮和我是好朋友。”每当歌声响起,一个个脑袋瓜仰天而望:“呀!月亮真的跟着我走呢。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可是,有同伴不服说:“月亮只跟我走,没跟你走。”我说:“跟我走,没跟你走。”为了争夺月亮所有权,我们便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这首童谣,认定谁的嗓门大,月亮就跟谁走。 我离开乡村以后,生活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感觉熟悉又陌生,一个人走在喧嚣的马路上,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 我静静地回顾过往的岁月。城市的夜尽管流光溢彩,但它是有形无质的空泛轻浮,缺乏深厚的自由土壤。 城里能见到夜晚,却见不到正宗的完整的夜色。当爱迪生将灯泡发明出来,当城市迅速崛起的时候,这里的夜就慢慢地消逝了。人造的亮,以它的奢华、喧嚣和刺激,对宇宙神性的光芒造成强烈的干扰和大面积的遮蔽,使我们原本安静、和谐的夜日益变得浮躁焦灼。 我时常一个人骑车到郊外乡野去看夜空。蓦然回首,那逝去的乡村夜色那些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的时光,那天真无邪的面孔,那自由无拘的笑容,让我怀念而又向往…… 我排斥城市夜的灯火通明,也受不了城市夜的热闹喧嚣。我自己设计属于自己的夜的空间:一间斗室、一盏昏黄的灯、一杯绿茶,书页在指间轻轻翻动,我浸润在亚里士多德、笛卡尔、大仲马、莎士比亚、歌德、培根、托尔斯泰等巨匠营造的世界中,与他们对视、交流,享受他们的经典论著,品味他们的艺术成果,似进入另一个的世界。 我的夜,虽没有“色”,但它似剂良药,不知不觉地治好了我的心病,熨平了我心灵的皱褶,使我能够坦然面对不如意的现实,安于做一个耕可足食、读能润心的凡夫。 夜,让我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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