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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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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毕天霞 来源:滨海日报 浏览次数:1732 发布时间:[2014-7-7] |
我们老城区的居民习惯把老城叫作老街,因为我们这座县城是由一条东西三里长的小街发展起来的,后来从乡村进城的人也一直称城里人叫老街人。 最近老街动迁了,老街上的居民以及老街两边的店铺沉浸在一片紧张和兴奋中,仿佛他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整条街没有丝毫离开老宅的失落和不舍,空气中荡漾的全是热闹与繁忙。测量、登记、核实、商谈,一切在繁忙中有序开展。左邻右舍的招呼由原来的:吃过了?改为:终于要拆了!素日的家长里短主题统一为拆迁补偿。 只是到了夜晚,整条街才渐渐平静,街两边一起成长数年的梧桐得以相互低语。 40年前,童年的我随父母入住老街。 记忆里,老街的路中由两块一式的条形青石板并排竖铺,那时街上没有女人穿高跟鞋,偶尔走过穿皮鞋的男人,便会留下一串清脆的嗒嗒声,还有就是街头谭瞎子的竹竿引路时发出的笃笃声,都很好听。街道两边是一式的青砖黑瓦板门的门面房,门前的石阶上有浅浅的小窝坑,父亲说那是雨天檐水打的,还说这就叫滴水穿石。两边开着各式店铺,南北货店、粮油店、酱油店、糖果店、馄饨店、烧饼店、裁缝店、药店、卤菜店……卤菜店里最好吃的是猪头肉,还有香肠,那时候的香肠是比较奢侈的,父亲只在我哭闹的时候才花上1角钱买上2寸长的一小截,回去切成薄片让我独享。每天下午邰六爹会挎着一只盖布的小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素鸡、五香蚕豆……我们就会用1分钱买10粒蚕豆、2分钱买一片素鸡,那便是一天最美味的唯一零食了。很多门面是穿堂式的,走过门前能看见后院。我曾跟父亲去过他一老友李叔叔家,父亲说李叔叔的爷爷是我们街上第一家用机器榨油的,机器是他爷爷亲自从德国购回的,他们家原来的房子从街心一直到他们家现住的巷尾。父亲是特地带我去看他们家金鱼的,穿过门面,一进院子就看见正在盛放的月季和玫瑰,都是花树一般,有一棵高至屋檐,满院的郁香,花根放一只大竹筐,盛满了花瓣,父亲说,那是用来晒干做枕芯的,我随即想象那样的枕头会怎样的温馨和浪漫。院中放着两只巨大的水缸,各式各样的金鱼在碧绿的水草间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每一尾都摆着漂亮羽翼般轻盈灵动的尾巴,父亲说看一尾金鱼是否美就看它的尾巴。李叔叔有一间专门的书房,四壁挂了古字画,书桌上铺着上好的宣纸,散着墨香的墨砚边是悬满毛笔的龙头笔挂,李叔叔邀父亲写了一幅楷书,我趁机逡巡了整个院落,很喜欢后窗下的那丛葱绿的芭蕉,闭眼捕捉雨打芭蕉的声情。临走时,李叔叔让我背两首唐诗,然后作为奖品送我两条金鱼和一包花瓣,还允诺等清明后,金鱼产仔了,我背唐诗送我小金鱼。我那时还爱在夕阳中看某一家人家打烊关门,他们一扇一扇地按序插上门板,我一边看一边很是担心,既担心那些门板会突然倒下,又担心贼会很简单地随便搬开哪一扇就进去了。 街道两边对开着几十条小巷,每一条巷子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它们延伸得很深,虽然巷名不同,但巷貌一致,外来的人根本分不清,我家的外地亲戚总是搞不清我家在哪条巷子。巷子深处人家的墙壁上有苔痕碧绿,有的地方砖头锈蚀得很厉害,彰显着特有的古朴和久远。高高的房檐上长着一颗颗瓦松,我会不停地问父亲,它们怎么会长到房子上?比肩接踵的房子都有着尖尖翘起的檐角,上面雕着禽兽或铜钱,间或有雕从房脊中间相对蜿蜒开去的二龙戏珠,龙尾在檐角神气地上摆。母亲说远看檐角就知道是什么人家,雕钱的是商家,雕鸟禽的是读书的,雕龙的就是大家人家了。我问那我们家怎么什么都没雕?母亲瞟了父亲一眼,揶揄地笑说那要问你父亲了,父亲脱口而出,穷人家!我那时没有家业观念,只觉得龙有点霸味,钱有点简单就是一个圆圈,还是禽兽别致可爱,尤其是当朝阳或晚霞成为它的背景。 老街的北面有两座八角凉亭,是民国时的一座老公园的遗物,一座木质的,一座水泥的。亭的正反两面的柱上都有联,那时我还小看不懂写着什么,后来日久,字迹渐渐在风雨中湮没。亭里有石桌、石凳、美人靠,是我们闲时游乐和夏季躺着乘凉看星星说故事的处所。 老街的南面有一条河,老人叫它前河,河上有3座桥,特别的是中间的一座,桥头有一座水泥亭子,主体由一块块长条木板铺成拱形,从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见碧清的河水。那时我们每天上下学都必经那座桥,每当有机动船队过桥时,我们都会涌到桥栏看那一波一波的浪痕,拍到岸边,又卷回拍着船舷,看着船只在脚下移动,感觉船没动,而桥正载着我们向后移动,当最后一艘船从桥下穿过,我们赶快跑到另一面的栏杆边继续看,直到船只消失在视野中。常有披蓑的渔翁带着鸬鹚在河面上捕鱼,只见鸬鹚刚一猛子扎下去,就飞上船头,长喙叼着白亮亮的鱼,对着船舱松口,再一猛子扎下去……我那时会呆呆地一直看到渔翁带着鸬鹚载着满舱的鱼归去。两岸有数个石阶码头,人们拾级而下,挑水、淘米、洗菜、洗衣,我常在夏日跟随母亲下去,然后坐在石阶上,小心地把双脚泡到水里荡着,任那清清的柔柔的水抚摸。1966年后连续数年,全国各城市在7月16日,为纪念毛泽东畅游长江组织盛大游泳活动,我们县城也不例外,那是全城男女老少都参加的一项体育运动,活动就在前河举行,两岸是人山人海,河面也人山人海,各单位组成方阵,一拨一拨,表演着各种花样游过去,最精彩的是一种叫踩水的表演,人举着一面大旗帜,如平地行走一样在河心走过,我们那时很惊诧、很敬佩,两岸掌声雷动。 在我少年时,街道扩宽改造成水泥路面,两边栽了梧桐,一些老式的店铺改头换面,街心新砌了一座两层小楼,叫百货公司,那里的营业员非常牛,看人眼珠子都是向上的,因为有很多亲戚朋友要托他们才买到紧俏货。后来我长大了,要去省城读书,那时去省城的长途车每天只有一班,且要七八个小时到达,路上抛锚就没点了,所以我总是当街边的梧桐披星戴月时出发或到家,每每走在悄没声息的梧桐树的斑影下,总会心升一种月是故乡明的情愫。 等到毕业回乡工作,老街便有了很大的变化,两边的门面全成了小两层,百货公司改制分割出租私营,整条街演变成全县最大的小商品、食品批发市场,白天是人头攒动,一片繁华,但也老是堵得水泄不通。夜晚是华灯齐放,各种传统风味小吃摆满街头,散发着经久诱人的香味。 随着新城区的崛起并不断美化亮化,老街因发展滞后越来越显得老态而黯然失色,日益凸显将要退出历史长河的症结,直至今日她将先为平地而后新生,成为历史的必然。 在一个不眠之夜,我来到已是空无一人的老街,与这里和我相伴40年的一切话别,祝福她们走向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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